总言之,西门欢想用各种办法阻止西门春水帮助西门乐回忆地面世界的事。
林正义见西门欢要走,没人拦得住。
可是他想知道棉袄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走上前,拦住西门欢:
“欢欢,你哥哥在地面世界活得不容易,尤其跟我分开之后,他就东躲西藏,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说到此,他看了一眼罗珊,继续说:
“他在地面世界活得那么惨,死后连尸骨都没得人给他收。”
林正义抹了一把眼泪,把在场的其他人也弄哭了。
他接着说,“我一直在听,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问题,西门春水不可能平白无故说那件棉袄。”
“这件棉袄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内容?我想你陪着听下去如何?”
“主要是我跟人约了吃中午茶呢。”
“改天可以不?”
“说都说好了的。”
“推推,往后推推,就说家里有事,突然的。”
“不好吧?”
“没啥不好的。在地面世界活得跟打仗一样,到地府还不能支配自己的时间?照你这么忙下去,何时是个头?”
方莲听了林正义的话来劲了,她说:
“西门欢,你躲着我们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事?”
这一问,倒把西门欢憋住了。走吧,心虚,不走吧,心更心虚。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抬头看了一眼西门乐,心里一下子自信了。
只要哥哥记不得,他西门春水再说得热闹,哪怕说得有鼻子有眼,把死的说成了活的,那也没有用。
退一万步讲,即使说穿了,讲明了,又拿他怎么样?
棉袄,还不是棉袄吗?
他心一横,摆出一玩世不恭的样子:
“好吧,我不走,听他龟儿子说。”
“好!”西门春水拍巴掌道:
“西门乐,你在沿海城市没有工作,被遣送的事还记得哇?”
“你这么说,我倒是记得一些了。”
“遣送到内陆一个小镇的时候,你们下了闷罐车,大家伙像放出的鸡鸭鹅,齐扑乱奔,有一个年轻人晕倒在地,嘴里冒泡沫,你就停下来,把他拉到背上,走出车站,找医生给他治病。”
“医生说他是饿了,吐黄疸,你得知后背着他进馆子吃炒菜。”
“你们吃饱喝足了,就爬到火车站后面那个山上,居高临下观察地形,为天黑之后爬火车回沿海城市做准备。”
“没想到在夕阳下一晒,你睡着了。当你醒来之后,你救的那个人不见了是吗?”
西门乐顺着西门春水说的慢慢想起来了,他说,“有这么回事。”
“你发现那个人不见了之后,以为他上车站找路子去了,于是去找他!”
“可是找遍整个小镇,你都没找到他。”
“你这才警觉起来,察看自己身上藏的辛苦钱。你当时把钱分三个地方藏着。”
“分别是鞋垫下,三角处,胸口衣缝里,鞋子里和衣袋里的钱不见了对吗?”
“是的,那是我的活命钱。”
“当时你哭了,说救人要睁眼睛,骂自己瞎了眼对吧?”
“是的。”
“挨到天黑之后,你从下水道跑进站台,准备离开那个小镇。”
“没想到前半夜一辆车也没有停靠。你就躺在车站旁一个配电房睡着了。”
“当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脚上的鞋子不见了对吗?”
“是的。”
“你当时急了,心想一个人要是没有鞋子,就成了叫花子,就走不远了。”
“你害怕了,于是站起来,却看见不远处灯下有个人影!”
“那个人影就是你救的那个人,你顾不上脚上没有鞋,就冲了过去。”
“脚板扎破了,一路流血。人没有追上,你想反正走不远,于是大喊抓贼。”
“车站里那些巡哨的堵住关口,抓住了他。”
“你问他把你的鞋子呢?他说扔进河里了。你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扔掉你的鞋子是怕你发现之后,没有鞋子是跑不快的。”
“你扇了他一巴掌,流着眼泪走了是吧?”
“你说得我全都想起来了。”
“天快亮的时候,有一辆拉煤的车停靠让道,你爬上去,躺在车厢里就睡着了。”
“摇摇晃晃到了产煤市,已是第三天下午。”
“你不是睡得迷迷糊糊,而是饿得昏昏糊糊。差点被煤渣埋在车里,有这回事吗?”
“哎,”西门乐低下头,泪水成线,“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
“你走出车站,在市内游荡了几天。身上没有钱,饿得不成人形。”
“你靠翻垃圾箱过日子。有一日,你来到矿区,要找活干,只说给口饭吃,不要工钱,人家都不要你。”
“你就走呀,走呀走,走到一个中年汉子身边,他见你快要死了,就收留了你对吧?”
“是他救了我。但是,他也害死了我啊。”
“一码归一码。这个你不能怪他。他还是救了你。”
“你在煤矿干了半个月活,总算吃饱了肚子。”
天冷了,跟救你的那个中年汉子借了五十块钱,买了一件棉袄对吧?”
“是的。我当时从南方而来,身上没有冬天的衣服,我冷得快要死了,就摸到老人屋里,给他借钱。”
“说矿上一开支,我马上就还他,哪怕加倍也行。他二话没说,就把钱借给我了,我买了那件棉袄才能出门。”
“你身上穿暖和了,但你脚下打滑了。当天你上夜班,走下去就再没有出煤井是吗?”
“把我砸死了。”
“你是被炸死不假,但是谁把你炸死的?”
“我晓得。”罗姗说,“六雷。”
“六雷?”
“他是六天的弟弟。”
“我知道,他一直为哥哥报仇。”
“一点也不错。不过他不知道夕阳是他嫂,西门花林是他侄。”
“他睡了嫂,赶走了侄,看似害得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其实他害的是自己。”
“嫂找人杀了他,杀他的那个人,就是他侄子西门花林。”
“害人最后的结局是,亲侄害死亲叔,母子至死不见。”
“也就是西门花林至死没有见他亲生母亲。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
“你不该提起,我已经忘记一切了。”
“我不提起,你们就不会安宁。”
“为什么?”
“棉袄还没有解决。”
“这跟棉袄有啥子关系?”
“当然有关系。”
“你死之后,急急忙忙赶到轮回大厅转换考室,第一句话就对工作人员说:‘我还有一件棉袄钱没有还老人。’他们说会帮你还是吗?”
“难道他们没有帮我还?还是老人找来了?”
“他们帮你还了钱,老人没有找来。但是,他们把那件棉袄给你带来了,亲自交给了你---。”
“我怎么不知道?”
“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着,西门乐转身往屋里走。
“你要去干嘛?”
“我进屋去找找。”
“不用找了,”西门春水说,“找不到了。”
“到底在哪里?”
“这个你得问他,”西门春水指着西门欢说,“你弟弟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