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时间一久远,就不记得了,正常现象。
还有些事,化成灰都忘不了,那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地府人的修炼,就是努力地忘记地面世界的事,忘得越干净透彻,境界就越高。
西门欢轮回转换考试得了高分,再次轮回成人,还没来得及修炼,就跟着养羊专业户和染布坊老板来到牛山林家里找哥哥。
可是牛山林不在家,不知上哪儿去了。
三个人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回来,养羊专业户和染布坊老板就等不住了。
因他们一早就上丽人院玩耍,早该回家里。
一个要回去看羊,另一个要回去收布匹,就留下西门欢一个人在院子里。
他做了什么,院子里的樱桃树西门春水自然看得清楚。
现在他开口说话,先问了西门欢一个问题,现在又问西门乐:
“你还记得那件破棉袄不?”
牛山林急得不得了,因为他喜欢女人,就把地面世界的事忘了,一件棉袄哪还想得起。
听西门春水问西门欢第一次进他家是什么时候,方才知道弟弟轮回转换考试得了高分,再次轮回成人就迫不及待地来见他,好生感动。
现在又问棉袄,不知有什么意思,他很想知道。
方莲有些不耐烦了。
她这个妇人除了三句话不离本行外,什么事儿都可以跟男女之间那点事儿联系起来。
她说,“西门春水,你要问就问点管火的。”
“啥叫管火的?”西门春水问她。
“就是说有用的东西。譬如说西门欢是怎么把冯玉耳搞到手的,他还跟哪些女人有关系?一共开了多少次钟点房?”
“啥是有用的?啥是无用的?钟点房是什么东西?你就知道我说的没有用?”
“你这死孩子,我说一句,你唱一篇,是要跟我对着干啰?”
西门春水摇手说,“谈不上,谈不上。”
然后继续问牛山林,“西门乐,你真不记得那件破棉袄了?”
“地府四季如春,谁还穿那么厚的东西?再说,地府的布匹如此贵,人人讲节约,个个省布料,就他那---。”方莲指着牛山林说:
“就他那副样子,还舍得花钱做棉袄?”
“不穿棉袄,不代表没有。”
“照你这么说,他做一件棉袄晚上发汗是吗?”
西门乐没有受方莲和西门春水的影响,站在那儿静心回忆:
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自己到地府一千多年了,哪里还记得破棉袄。
他说,“我记不得了。”
“你记不得,”西门春水看着西门欢,问,“你应该记得吧?”
西门欢拿话堵他,“西门春水,你这个人有问题,连西门乐自己都记不得的事情,我是从哪里晓得的?”
罗姗也说,“春水,你说一件棉袄干啥子?”
“奶奶,你不要吵,也不要闹,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当事人是记不得了,但是旁观者心里清楚得很啊!”
西门春水这么一说,大家倒是来劲了。
难道这件破棉袄还有天大的秘密?大家唰地看向西门欢。
冯玉耳突然发话了,她说,“拿你家哥哥的破棉袄整啥子?”
柳丝丝忽然接过去说,“不会是古董吧?”
“哦,”方莲恍然大悟的样子,问,“西门欢,你卖了多少钱?”
西门欢知道,啥子话到女人嘴里一嚼,一定会变味儿的。
怕她们越说越离谱,当时就发火,以此镇住她们。
于是手指四个女人骂道,“你们这些婆娘,我看是想钱想疯了!”
“你骂我们想钱想疯了?”方莲手舞足蹈地说,“我看你最不是个东西。长得细皮嫩肉的,说话斯斯文文的,其实肚子里全是坏水。”
“居然一件破棉袄都看得上。”柳丝丝接着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说话娘娘腔,数你这种人搞事。”
“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拿的?”西门欢指着几个女人连续问:
“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拿的?你们讲啊,咋不讲了呢?”
她们哪只眼睛都没看见。
西门欢这么一问,大家哑口无言,于是回头看着西门春水,向他求援。
西门春水轮回转换考试虽然得了三分,那不是他脑子不好用,而是他在地面世界做的那些事儿必须承担今天这个后果。
他说,“那件棉袄既不是古董,也不值什么钱,既不能穿,也没得啥子看头,确实没得啥子好说的---。”
方莲听到这里就不干了,破口大骂:
“你个龟儿子,把不值钱的玩意儿拿出来说啥子?你以为我们闲得慌啊?谁有时间站在这儿跟你瞎扯淡。”
“你不要吵,不要闹,千万莫要急。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空话?你怎么知道我做的是无用功?”
“好!”方莲两腿一分,双手叉在腰间,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站着,说,“今天,老娘就听你说…。”
“差辈儿了,”罗姗打断了方莲的话说,“你没有那么年轻,他应该叫你奶奶,不是老娘----!”
方莲回头看了一眼罗姗,心想,“老子就骂老娘你把我那块?”
罗姗朝她摆摆手,叫她继续,方莲就继续骂:
“老奶奶今天就要听个子丑寅卯。你要是给我说不出个辰巳午未,老娘---,呸!格老子的,说顺口了--。老奶奶就拿弯刀把你砍倒。”
“我要是说清楚了呢?”
“老奶奶年年正月十五给你喂饭。”
后来西门春水说清楚了,方莲认输。
为了应诺,她年年正月十五那日给樱桃树喂饭。
她先是拿弯刀在樱桃树身上砍一刀,然后把米饭喂在刀口里。
说来也奇怪,凡正月十五喂过饭的樱桃树,当年春天就会挂满果子。
人们见喂过饭的樱桃树上的果子又圆又红,吃起来可口,于是年年正月十五那日给樱桃树喂饭,成了当地习俗。
“西门欢,你也听到了,我跟老奶奶打了赌,你要是说实话呢,我年年有饭吃,你要是顽固到底,不配合我,那我就只有挨饿。你要断了我的活路,那我就只有断了你的生---。”
“只要你不要胡说八道,还是那句话,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知道那件破棉袄吗?”
“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可是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哟?”
西门欢心早已吃定他,只要西门乐不知道,他不说,就没人晓得。
这叫死无对证。
所以他说,“我不知道你叫我怎么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能叫醒装睡的人?
谁也叫不醒。
西门欢既然不说真话,那就没有必要跟他费口舌。
西门春水又问西门乐,“你回忆不起来了吗?”
“时间久远,记不得了。”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你能帮我回忆?”
西门乐看看大家,大家也看着他,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他在地面世界活着的时候,他西门春水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能帮他回忆,简直是骇人听闻,前所未有的事。
当然,有办法不在谁先生,谁后死。
西门乐双手抱在胸前,笑着说,“可以呀。”
“我单位有事,没有时间陪你们闲扯--。”
西门欢打断西门乐的话说,“你们在这儿慢慢说,我先走一步。”
“今天是星期天,”冯玉耳说。
“我跟朋友约好了吃中午茶。”
“我怎么不知道?”冯玉耳又说。
这个时候西门欢根本没有把冯玉耳放在眼里,他说,“你不知道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