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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阿妈食糜无

二天,上人淡淡的:“今天啃回蔗棍的那头,说说二马回潮汕地的事,甜淡自己品尝。还是我老爹主讲。”

这批侨批有了钱庄垫底,心情不错,特别顺当,心里感恩,紫竹林的祥瑞吹到了粤东。没有非儿的赠急银元思量和分派,我们反而踏实。当然,批件也多,节奏得快,敲门进去,匆匆看批签认,批脚就走了,那些含泪道谢的话只是点头还礼,热茶费时不喝,就着人家水缸里舀起一瓢喝几口解渴就是。我和汉威似两只火猫,驮发了批信和银元,身上的担子越来越轻,心情越透彻,咱对得起柳观音,对得起自己。很快的以潮汕地划分,往西的批件很快分发完了,潮汕一带和闽西及客家人那一带的,我们交给莲姑就行,实在话,人累点没啥,主要的是心能解脱,心里轻松人就精神。

德彰家就要到了,我俩齐齐想到,进屋洗个澡,躺倒床上解解乏,多日紧张,没心情打理,汉威的唇口都冒出一圈绒毛,我吗,小号李逵一个。我俩还商量,潮汕事办完,再一起给太婆上炷香,老人家已是位列仙班,到了那头,不定给观音打下手,借力就会保佑侨批的安全通畅。

汉威瞄了上方德彰之家的牌匾,兴冲冲的先去推门,迎面出来一个小姑娘,人极为机灵,黑嘟嘟的眼珠一打滚,鼻尖翘了翘,对称的浅酒窝和着嘴唇一起跳动:“莲妈,侨批人来了!”我俩以为是莲姑的小辈人访亲来了,不过,一见小姑娘特别惹人怜,疲乏去了一些,小美人特别引人注目欣赏。

莲姑从里间探出头:“我在心里算了算,侨批是该来了,怪不得早晨喜鹊在家门口叽喳个不停。”

我板起脸问:“好妹子,你怎么知道我和哥哥是侨批人呢?”

小姑娘灵动眼珠说:“我常常靠在门边,数落着过往的人们,侨批人就是这样打扮,不是提个藤匣篦,就是肩上搭个褡裢,里面装着南洋归来的银信,就像是彩云上载满了喜庆,是阿爸托侨批人带来了谷米和新衣裳。伯爹和大哥哥,你们经过我阿妈的家门,看到我阿妈有糜食无?”

我想起了,小妹子该是卖到闽西去的,这样算来,接她回来,算是对上次马帮路侨批的完美结尾。

汉威也想起,对着小妹妹说:“我就住你隔壁的村里,去你们村子讨吃时,你哥哥赶走恶狗,我很感激他,你惹人怜惜,被带走时,你阿兄没在身旁,他哭得撕心裂肺,不肯吃你卖身换来的米,我知道,你爸看见你们兄妹俩,在南洋做什么苦力也是不累了。”

小姑娘咧嘴哇的一声,马上憋住,一对对晶莹泪珠不断落下:“就那几捧米粒,手心数落下锅,清水似的碗糜,阿妈和阿兄都让我先吃,我吃了,她俩就得饿肚子。中人老伯对我说,我走了,阿妈阿兄才有糜食,他带我又是坐车又是走路,去了很远山里。伯爹大哥哥,你们送侨批经过我家门口,看到我妈阿兄食糜无?”

我不禁拧转头去,怕看到那对期盼很深的眼珠,一丝涩涩的感觉涌上眼眶。汉威抽噎着:“妹子,你起码有个阿妈可想念,我阿妈只剩下冷硬的石碑,咱都是种那里的地,受同样的灾,你的心思我能理解。夏季风灾多,一连的雨水下个五天六夜,稻田里全被淹了,稻谷是从水里抢出来的,没太阳晒,拿大锅炒,柴禾不够,霉变的稻米连畜生都不吃,灾民都得往肚子咽。我和阿妈到道上捡军车掉下的米粒,熬了一碗野菜糜,我和阿妈推让之时,她就倒地不起了。咱俩都是苦藤结的两个秧瓜。”

两个苦命的孩子相对掉泪珠,很是惹人心酸。莲姑出来招呼:“糜糜,你在山里老是挂念亲人,伯爹和大哥哥刚刚走侨批到站,让他俩休息一会,还要商量着让你回家的事,先让他们食碗糜。”

糜糜懂事的站一旁,拿袖子擦干泪珠说:“伯爹和大哥哥食糜,我就给他们唱个小曲,饭桌旁增添点情调。”她歪了脑袋,小嘴唇捏紧,双手缓缓划动,稚嫩的童音绕梁而起:“阿妈食糜无······”

莲姑急忙制止:“妹子人,你个食糜歌把山里人都唱哭了,不要把刚刚踏入家门的伯爹和大哥哥也给伤心了,他俩回来很忙,忙过这阵子,你再唱好不好?”

我俩朝莲姑看了看,就是问:怎么回事?莲姑对糜糜说:“妹子,你到厨房照看大锅,我和伯爹大哥哥说说话。”糜糜极为懂事,一溜烟就进厨房间去。

两碗糜下肚,人马上精神了,糜糜过来把碗拿去刷,桌面收拾干净,汉威想帮她,她不肯,总是推辞:“你俩走侨批累了,还是歇会,我帮你俩铺床去?”

汉威小声问:“你也是从山里刚过来,没去见阿妈吧?”

糜糜小声说:“莲妈很忙,忙过这阵子再说。我阿爸没托你们带银信回来吗?我知道,阿爸挣钱没这么快,忍不住还是问一下。”汉威摇摇头。糜糜自言自语:“怪不得你俩没见着我阿妈。”

我对莲姑说:“联系了暹罗的观音钱庄,多收了一沓子侨批,就给你添麻烦了。银元标在信函后面。“我把褡裢里的信函都拿了出来,嘀咕着:”银元把脖子都压酸了,还累了汉威小兄弟。”

莲姑高兴了:“那样,我对太婆的契仔们谢谢你,那些契兄契弟该是高兴,都是送批件,一两件是送,五六七八件也是送,多谢你们给了批脚更多的脚力钱。”莲姑叫了糜糜过来说:“妹子细,你把信封背面的按数给叠了龙圆,我去叫跑腿通知批脚,挨家挨户送侨批去。”

糜糜唉了一声,细看信函,仔细照着数字给叠好银元,那些批脚比曹操还快,没一会的就赶到德彰家来,我就是不解,莲姑没有养信鸽,怎么这么快,批脚人就凑齐了。他们熟稔着拿起自己的褡裢或是密盖的篮子把自己那份责任收起,许多人使个眼色,大家磨磨蹭蹭的在院子里不走,莲姑奇了怪:“平时里,一收到批件,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今日是怎么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现在地里农活不忙,不耽误这一会,山里人能听糜糜日常唱曲,我们只是偶尔听她门口几句小调,要不,给阿叔阿伯唱一个全调的,当慰劳这些年批脚的辛劳。”

“德彰家当家人刚刚到家,那一路的艰辛和疲劳你们都知道,得让人家歇一会,吵到人家不好。”莲姑劝起他们。

我惊奇问:“刚刚到家,听到你们说山里人爱听糜糜的小曲,两碗粥让人一下精神了,我也想听听糜糜的小曲。”

莲姑有点迟疑,对糜糜说:“那些阿叔阿伯想听你唱曲,你哼累了,会不会嗓门受不了?”分明就是想糜糜会意拒绝。谁知批脚们一道鼓掌,糜糜眨眨眼就站到了院子中央,双手舞起,边舞边唱:

“大当白日市,

鬼灾血沥沥;

膏药通间贴,

掠人又抢米。

天公哭啼啼,

目汁淹了地;

兄妹没目看,

只知阿妈饥。

揉把湿谷熬,

扶至娘前饲;

阿妈不张嘴,

推还阿孥试。

阿妈呀:

碾磨担田园,

碗糜撑力气;

天亮日乌暗,

靠你支天地。”

糜糜双手擦去泪珠,高亢声起:

“阿妈食糜无?

孥子爱依依。

阿妈食糜无?

牵你望侨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