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食糜无?
厝斗靠你砌。
阿妈食糜无,
同盼好日子。”
话音没落,许多批脚擦擦眼泪,陆续出了门,出门前,他们纷纷留下一些批脚力钱。莲姑一边呜咽一边说:“糜糜不再卖唱了,我给她留有吃饭钱。”
他们都说:“那是给糜糜阿妈和她阿兄的,难得妹子细这么懂事。”
我也揉了揉眼眶,童声稚气惹人怜,小曲悠扬,就是太伤感了。拭去涩涩眼眶,撩起好奇心:“莲姐,上次托你去闽西赎回糜糜,没来得及告诉她妈吧,你听了糜糜的唱曲,看了她的表演,好像别有一番滋味?”
莲姑拿起一张纸条说:“我去看糜糜,我们同是闽西人,我也回家一趟,车马费就算自己的用度,其他费用都有记账,喏,都在这里。”
“我都告诉你,你和太婆一样值得尊敬,值得信任。什么开销用度你全权负责。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故意转换话题。”
莲姑不好意思笑了:“我没生个女娃来,看见人家的闺女特别稀罕,那是农田没那么忙,我叫邻舍帮我照看一下,就去了闽西,看了糜糜,特别惹人怜。唉,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们来了,她就要离开我了。我和她相处不多时间,感觉她比亲闺女还亲,她给我做伴,当我帮手,我也不寂寞。我好好和她处一段时间,把她样子牢牢记心里,不定送子观音会送我一个这样的孙女,或是分手就没那么伤感。”
我突然醒悟:我利用太婆和莲姑的胜过母女的感情,剥夺了她和亲人相处的时间。可现在是彰德批社的成长时期,人才没那么快成长,侨批好像是富翁到穷人的瞬间过渡,领了许多批件,银元沉甸甸的,好像享有一种富翁的感觉,顷刻派发完了,还是穷批脚。面对许多银元,不是熟知的人怕一时不能把持自己,犯了糊涂,就毁了彰德和德彰家多年的名声。太婆匆匆离去,生前怎么能有许多守信的人围着她转,我平日里顾着和老爹爬山涉水,好像太婆真是传说中的杨令婆一样,能蜕壳而生,永远不老。老爹不管事了,我把莲姑当成太婆的化身,任意使用,且是孤寂的环境。
我朝莲姑深深作了个揖:“莲姐,让你受累了,我会很快找到德彰家的管事人,让你尽快回家和亲人团聚。人吗,总是自己的亲人最亲,糜糜离开她妈后,整天唱着食糜歌。或是你家的儿子在家整天哼着粽子歌,想着和你包粽子的情景。我能理解糜糜和你的心情。”
莲姑摇摇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听懂我的话语。太婆对我胜过亲人,老人家没走多久,她的影子时时在屋内出现,我常常看着糜糜发呆,是不是太婆小时候也是这么乖巧惹人怜,是不是太婆的元神寄托到糜糜身上。我实际上对这样的生活很是满意,我和丈夫都说,我俩的命是做膏药老人和太婆给的,为他们做什么事都是应当应分。时常看到德彰牌匾就想到太婆,有她老人家陪伴,我心里特别踏实。再说了,俗话说的久别胜新婚,老在一起,丈夫那粗口秽语塞满耳朵,令人恶心;我久久回去一趟,他见了我,好像是七仙女下凡,当着众多小辈人,又啃又抱,我脸红可是满足。我媳妇真是贴心人,带着孙子,时不时到这里看我来。如是你不方便,我是不想走的。”
我松了口气,莲姐解了我的为难,可我看她,好像还话里有话,直接问道:“莲姐,大家都是自家人,有些话直接说,你看你的话一丝丝的迟疑,不是你平日当断的语调。”
莲姑直截了当的:“那我说了,我和糜糜处得很好,她一口一个莲妈的叫我,叫得我的心都化了。我想太婆了,可老人家不可能长时间伴我,她在天国,时常要去仙界打下手。我在糜糜看到她的影子,常常发愣:要是我和糜糜能长期相守,不让太婆为我分神。我想既然她娘养不了她,不如叫糜糜长期伴我,我对她会很好,能叫她时不时的去看她亲生阿妈,看她阿兄。你看吧,彰德家叫汉威小弟当批脚,德彰家叫糜糜做批件女,你看如何?”
“哎呀,莲姐你还是说绕了,太婆仙去,管不了几辈人的事,她操劳了一辈子,让她歇会。你是说你想买下糜糜,让她为你做伴。”
“再不能说买了,糜糜在闽西家里,从不叫爸妈的,见了那家人,都是阿婶阿姨的叫,名义上的阿公,她叫公爹。她整天在唱着食糜歌,让家里人烦了,也让乡里人烦了。我才较为顺利带她来德彰家的。”
“你越说我越是糊涂,糜糜虽然小,可歌声悦耳,连批脚都给唱心动了,我可是百听不厌。”
“你有所不知,在闽西主人家,公爹看她乖巧,很是疼她,可她就是不改口。放她门口玩,她就唱食糜歌,家里离私塾不远,许多小学生竖起耳朵听她唱歌,课间歇息,全跑来听她的歌,无心上课,老先生告到村公所去,村里的执事把她公爹训了一番,公爹吓唬她,她夹着一对泪珠问:我阿妈食糜无,你带我去看好不好?结果村里人心酸了,她公爹呆住了:亲热不如亲人呀。把她关门里了,她的歌声还是钻门缝里飘出去。还有,村里请戏班来喜庆,放她出去看,她在戏台旁也唱起食糜歌,唱得其他村里看戏人跟着落泪,撒下一地散钱,公爹过来拉她的手说:我家孙媳不是卖唱的,围着的人不乐意:我们知道她是买来的,散钱是给她亲妈和阿兄的。戏班的角也是不乐意,嘟嘟囔囔说一帮人围着一妹子转,冷落了花旦,戏台上的热闹不如一个小姑娘童声。班主的姿娘头甚至也来听,看看之后,对她公爹说,不然,你把她卖给我,契约上的钱我出双倍。公爹黑了脸:我买了她,等她长大做孙媳的,我家大业大,不能出一个戏子孙媳。那戏班老姿娘说:你们大门户联姻都是讲究门当户对,她一个穷人孥子,哪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菜,你准备让她当孙媳的偏房,是糟蹋了人才。你让她进我们戏班,我亲自训练她,没几年,她能成为角,等她成年后,你有能耐,叫你孙子娶回去,家中有一个响当当的歌仔戏的名角,邻家羡慕,那才光宗耀祖。公爹还是不让,老姿娘退了一步说:那就租给我,当我戏班的戏工,每年付钱,你省去她的吃喝,不用费尽心思训练她,我教她当角的风范。你个老懵懂的,追角的老柴块,可以围着我们戏班转,我们就这一带出演。公爹叫了糜糜来,问她乐不乐意,糜糜学着花旦道个万福问:我跟了你们,阿妈有无糜食?老姿娘赶忙的:我带你去你老家唱戏,让你阿妈端着大碗食糜,看你演出好不好?”
莲姑抹去一把泪,狠狠喝下一瓢子的水继续说:“我赶到买她的村子后,找到她公爹问:我是邵玉蓉娘家人,特意来看看她的生活怎么样?她公爹猝不及防,慌了手脚,我犀利的眼神,公爹不敢对视,支支吾吾的,我在他家拿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那意思很明确:没见到糜糜,我就不走了。结果,糜糜公爹好茶好饭伺候着,轻声说:晚上我和你看戏去?我生硬说:我是来看妹子细的。公爹轻声答:去了你就看到她了。我以为大户人家,放孥子走亲戚去了。到了夜间,她公爹带我做马车去了不远的一个村落里,那里汽灯明晃晃的,一个女童在戏台上唱歌,周围村民围了一大摞,孩子的歌声很有穿透力,在夜间飘去很远。我当时不知道戏台上的女童是糜糜,当然也没想到糜糜身上发生了许多事。但我知道,她公爹带我到这,肯定和糜糜有关,我随即大喊:邵玉蓉、邵玉蓉!那女童马上不唱了,跳下台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我告诉她:你亲妈托我看你来了。她有点迟疑地问:我阿妈在哪,伊人食糜无?她公爹激动了:你是不是拐骗姿娘子的骗子,妹子都不认识你,还说是她的娘家人,我带你见官去。那村是个大村落,远近闻名,几个村落的联署公办就设在那,此时正在联络几个村落联庆天后娘娘生诞,请了戏班热闹,还要选举娘娘积善集事会,正是忙个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门口来了一大帮人,吵吵嚷嚷的,说要见管事的人。一老者听了缘由,不胜其烦,挥了挥手说:郑崽,这边办着大事,不要让他们搅了,你读过大书,有见地,此事由你全权办理。那个姓郑的后生兄看见糜糜给两拨人抢来抢去,哇哇哭着,心有不忍,大喝一声:放手!从供品桌上拿了两个红壳鸡蛋塞到糜糜手里问:又是妹子你,唱食糜歌惹了祸吧?这里老人间议事呢,你在戏台唱歌唱个娘娘舒广袖佑子民多好,偏偏唱个伤心落泪歌。别搅了老人的兴,咱还是到你唱歌的地方去。他抱起糜糜就到了戏台来,跟在他身后的戏班姿娘人,穿着乌衣旦戏服,还有糜糜公爹人,自然也有我和一大帮看热闹的村民。”
莲姑胸口起伏,情绪还没平复,高声叫:“汉威、糜糜,你俩不要说悄悄话了,给二马叔和我冲功夫茶,糜糜拿我带来的安溪铁观音,那味道浓烈够味。”糜糜高声应答,好像喜鹊般从里屋冲了出来。汉威和糜糜殷勤的为长辈冲茶,一阵功夫,院子里飘满茶的香味。
莲姑喝下两杯茶,缓了口气,继续说:“那郑崽后生人不知是郑板桥还是郑成功的后人,当然,郑板桥是糊涂人办明白事,郑成功是急斗人办缓冲事。他拿了戏台一张铺有红垫的椅子,抓起糜糜就让她坐那里,对她对大家说:你是天下第一孝心女,逢人就问:阿妈食糜无。两粒娘娘抚摸过的红鸡蛋,里面附有娘娘指模,是娘娘的兰花指尖,你慢慢吃,急急想,等你吃完就明白娘娘要你跟谁走,时间不多,咱也不能耽误戏班的演出。我看着糜糜眨巴眼珠,好似不太明白什么事,她对郑崽哥哥说:红壳鸡蛋很漂亮,能不能留给阿妈和阿兄他们吃,他俩一人一粒。郑大哥哥呵斥:既是娘娘赏给你,你就吃到肚子里,娘娘才能给你主意。他对公爹说,你是童养媳买主,手里有契约,多少钱?她公爹高声喊:我是邵玉蓉的买主,准备买她来当我孙子的童养媳,契约上清清楚楚的,龙圆十五。我可是很疼我孙媳,我吃食的肉都夹给她,她却是说要腌制起来,留给阿妈阿兄吃,不信,可问她。郑崽打断他的话,我问你这些了吗?要是看你拿糜糜当女佣使唤,洗衣做饭什么的,我也不好说你什么,怎么可以拿童养媳出租卖唱呢,那和乞丐妹没区别。接着问戏班乌衣旦:你从买主租借了小姑娘,充当戏工,让她卖唱是吗?老姿娘不满说:我可没强逼她卖唱,她自己认为是个角,人前自来疯,一有人群聚集,她就要唱的,我租借可是付了费的,要是人家同意,我愿意给龙圆三十买断了她。我好生待她,日后要当角的,不能吃坏了身材,我让她吃名贵素食,松茸多贵重,我不眨眼就卖给她吃,戏班的角都没这待遇。郑崽大声说:啰嗦,我问你这了吗?人家小姑娘唱歌是问人家,认识她妈没有,食糜无?天下大孝女呀。戏班这旦那旦的,现在她只认识嘴巴娘娘指派的鸡蛋。他手指点点我说:外乡姿娘人我认识你,到这村里送过侨批,现在是德彰批社的管家人。侨批人是侨胞的亲近人,说是侨眷的自家人或是娘家人都没错,不能说是拐骗。南洋的阿爸托侨批人看顾他女儿是胶己人,侨眷的母亲托侨批人探视她女儿也是娘家人。我现在宣布:糜糜是今晚娘娘第一子民,娘娘会给与特别关照,妹子已是顺着娘娘的兰花指想了想,她吃完娘娘赏赐的鸡蛋后,心中就有娘娘的法旨,愿意跟谁走就跟谁走。龙圆当日付清,什么契约都小样,按娘娘旨意办。”
莲姑咽下口水说:“我刚刚看了糜糜,也是被吸引住了,这么灵性孝心懂事的女娃,谁不心疼,不光是我特别稀罕女娃,一般人听了糜糜的歌,都给陪着红了眼眶。听姓郑后生兄老是提到龙圆,不会是现场帮娘娘拍卖糜糜吧,看见糜糜,我愿意倾尽所有买下她。可我到她公爹村落,身上没带银元,只是几个散钱供路上花费的。心头很急,只好看看现场再说。没一会,郑崽对糜糜说:把嘴边的鸡蛋沫擦了去,心里谢谢娘娘的恩赐,仔细听听他们的介绍,觉得和谁亲就是娘娘的指派,无关人员别起哄,糜糜懂事地点点头。买她租她看她的人也不要靠近,每人一句话和糜糜说,争取她的心,争取娘娘的恩向。糜糜买主,你先来。当时那公爹伸出双手说:糜糜,我的好孙媳,你要是跟我走,明天我就和你带上你那不舍得吃的卤肉看你阿兄去,卤肉给你阿妈配糜食。接着乌衣旦说:乖妹子,你要是跟我走,戏班在这村落演完,马上到你老家村子免费演出,叫你阿妈端着海碗食糜看你唱歌。郑崽微微笑着看我,我当时有点抓瞎,我实在不明白糜糜南洋的阿爸和她阿妈的远情近况,能说点啥的。无可奈何,我只能拿了汉威带来的一只草编的蚂蚱说,你阿兄托侨批人带这草蚂蚱给你,你阿爸寄来了银元也问你。话音没落,糜糜跳下椅子,朝我奔来,一把抓过草蚂蚱,连声说:是我阿兄编的,我阿兄在哪?姨娘,我跟你走,看我阿兄和阿妈去。我差点掉下泪来,喃喃说,你跟我到批社去,我就带你找阿兄阿妈去,草蚂蚱是侨批,你是德彰批社一件活侨批。”
糜糜瞪大眼珠在旁边说:“莲妈,来的批社有些日子了,我还没回去看阿兄和阿妈去。”
汉威安慰她:“去你家的路我认识,莲姑太忙了,方便时候,我可以带你去。”
莲姑继续说:“事后,我特别佩服郑崽后生兄,往时,一提到契约买卖时,闹到村公所,往往是说不清理还乱,他在众目睽睽中用娘娘的威望使出气派,一付青天老爷的样子,当众毁了买主和租借的契约。当然,我第一次见到糜糜取得信任,得感谢汉威带来伊阿兄的草蚂蚱。”
汉威说:“我和契爸上次离开糜糜村里时,伊阿兄从后面赶来,塞给我这只草蚂蚱说,他上山砍柴禾时编的,有机会就给我妹妹,她看到就会知道家里人想她,没想到成为见糜糜的信物。”
莲姑叹了口气:“天下人善良的人多呀,当时,郑崽看我一副为难的样子,继续说道:我相信德彰之家的信誉,侨批人回去后再还回买主的钱,由村公所担保,有机会去潮汕地,一定取钱去,由侨批人找她阿爸算。至于你们两家租借的事就算了,糜糜的食糜歌给戏班挣了许多钱,糜糜给买主挣了面子,那事就了结了。那买主长时间叹气,说是买了糜糜以为是一桩好买卖,这么长时间,人还没喂熟呀,怪我来得太快。晚间郑崽还铺了一张草席,让我俩在天后宫娘娘神像脚下歇着。回到潮汕地,几天后,郑崽果然找我要钱来,我不断感谢他的鼎力相助,他不肯留下吃饭,还退回我多给的十五银元,他朝德彰之家牌匾鞠了一躬才走,那是娘娘和泰婆的面子呀。”
听完莲姑的话,我陷入长时间思考,再喝下两杯功夫茶后说:“我明白了莲姐的意思,咱对糜糜对外人不能说买下她,不然咱也成了买卖人口了,这样会违背天下人的心愿,违背娘娘的指向和郑崽的好心。也不要说是给糜糜派了工,这么小做工不得世人的赞同。那些纺织厂的童工比糜糜年纪还大了些。我认了汉威当契仔,你就先认下糜糜当契女,她这么乖巧知性,该干啥不该干啥,她很懂的。”
莲姑还是心有不甘:“相处这些日子,我就离不开糜糜了。亲妈和契妈还是不同,要是她妈一下就领了回去,我得多难受。”
我眨眨眼:“灵童是有心愿,看她阿妈有糜食,离开阿妈,阿妈的糜食更多,而糜糜这边食糜有咸配,她的心思会去哪了?心急喝不下烧糜汤。”我指了指心口。
莲姐点点头。
汉威赶紧说道:“糜糜,我是强迫面前阿伯和安南姿娘人当我契爸和契娘的,你赶紧给莲妈磕头,甜甜叫声契妈,她不认也得认。”
糜糜抬头问:“阿妈、莲妈、契妈有什么区别吗?”
汉威长长叹气说:“阿妈食糜,叫莲妈食饭,叫契妈有肉吃。”
糜糜还是不懂:“莲妈老是叫我吃肉,肉少还专门给我一人吃。我很是感激她。”
汉威恨恨的:“你是给食糜歌淤塞了脑袋。不理你了。”
我招手叫过糜糜坐身旁,对她说:“好妹子,你以后不能叫糜糜了,你就叫邵玉蓉,不要躲在大人身后,堂堂正正站人家面前。你爸寄过来侨批,你闽西的公爹付了银元,饥荒年米是贵了点,可两处银元也可让你阿妈买上谷米吃上好些日子了。我再次到南洋,找你阿爸去,跟他说说你的情况,说你在批社帮忙,夸你能干,看看他什么态度。另外,你不要再唱食糜歌了,要是传到你阿妈那里去,她会伤心落泪,就食不下糜了,明明有糜食,却是食不落,那多不好。你自己再编个阿妹欢喜歌,到处唱,传到你阿妈那里,她就食多两碗。你也不要追着莲妈带你看阿妈去,莲妈多忙,你得帮忙。我和大哥哥回安南,路过你家村子,告诉你阿妈,你在德彰之家,让她放心。什么时候方便,就来看你。我再和你说点大人之间的事,你知道,郑大哥哥那头说了,付了龙圆赎你回潮汕,你阿妈的龙圆买了米,知道你是别人用龙圆赎了回来住到批社家,阿妈面子薄,脸上挂不住,不知如何面对你,她心里很疼,就会无心食糜,也不敢看你来。你能理解伯伯说的话吗?”
邵玉蓉一脸灿烂说:“伯伯,我会乖乖的,我自己再编个喜欢歌,我大声唱,传到那头让阿妈听见我唱歌,她一定会来看我。”
我苦笑:“我猜你阿妈没你敢作为。你想对阿爸说点什么,伯伯到南洋后,见到你阿爸,一定给你转达,把你唱歌的事说给你阿爸听。”
邵玉蓉脸色有点暗淡:“我就迷糊记得,一天早上后,阿爸就不见了,再没人拿胡须扎我脸蛋,逐渐的,阿爸的样子就越来越模糊。他现在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阿妈可是时常惦记阿爸,一有侨批人经过,她就会和我站在门边,看看侨批人有没有呼唤阿妈的名字。有时明知道阿爸没那么快寄来侨批,她还是倚在门边听,许久才擦擦眼睛栓好门。就有一次,她接了银信,几块银元老是在手里掂着,叮当直响,脸上有了笑纹,她在城里扯了新布,给我和阿兄做了新衣,兄妹比过年还高兴。看阿妈身上,还是那件补丁叠补丁的旧衣裳,让人难过。东洋人城里拿枪杀人后,就再没侨批人路过,也没人来呼喊阿妈的名了。那天,遇上雨水下不停,滴水落到米缸盖子上,滴答滴答的,让人烦,没人想去拿个瓦钵接住滴水。老鼠窜来窜去,我们比老鼠还饿,阿妈挣扎起身子,到水渍地里刨点吃的。我想起这事特难受,才编出食糜歌,想问认识我阿妈的人,伊人食糜无?现在好了,好久没听到东洋鬼的消息了,天公也不哭了,我心里好受些,听伯伯的话,就不唱食糜歌了。我就想我阿爸身体好好的,如是他有空,能跟着你们侨批人到潮汕德彰家来,看看小玉蓉,也看看玉蓉伊个阿妈去。”
莲妈一把抱住玉蓉,不断抽噎着,我也听着心头不是滋味。汉威旁边说道:“玉蓉妹妹,这几天,趁我们在潮汕地,你就画个你心里阿爸的样子,我给带到南洋去,见了你阿爸,拿给他看,玉蓉在批社想他。这是返回件侨批,我不收费的。”
“那我省下的腊肉卤肉等你再次回来,留着给你吃。”
“莲妈叫你吃的就千万不能省,回到潮汕地,莲妈会给我安排好吃的,就像今天一样。”
我心头沉甸甸的,本想对上一次马帮路的侨批有个完结,可人见人怜的邵玉蓉,我给许了愿,要转达她对阿爸的话,没和她爸的画像不算圆满,得看汉威的了。在暹罗见了汉威他爸,那是特别偶然,也是娘娘兰花指的一念间。回安南后,会不会也有这么好运气,突然就遇见玉蓉阿爸,我们已然得了上天多次眷顾,不努力也不会有幸运,看见懒惰的人,娘娘一定会打哈欠。老爹在众多批件里,能不能想起寄件人玉蓉她爸的模样。唉,上次马帮路侨批件,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在盘算,走侨批主要是侨批路通畅。钱庄收了批件,侨胞心里有了寄托,按着市面价码,付给批脚费用,侨眷、批社人、批脚,大家各得其所,侨眷接了批信,知道寄件人平安,手头有了银元救急,心头的急火如同甘霖落下浇灭。而我们批社人也有了生计,不用老叫阮氏琳下河摸鱼虾。熟悉的批脚高兴地暂别农活,挣了现钱脚力费帮补家用。我走一路算一路,侨乡里还有许多侨胞的门没拍响,许多侨胞没送过银信,就是说:还有许多南洋侨胞待我们认识。柳观音的钱庄神通广,不定能把侨批做到金边、大马、雅加达等南洋各地去,那里华侨多,这是皆大欢喜的事。这一次批件顺利送达,柳观音对彰德有信心,我们对自己也有信心。听到各地传说,东洋兵很快吃不消了,就要败出东南亚一带,当然,很快也败出中土潮汕一带的。侨批路会越来越通畅。靠在一棵大树乘凉,都有甜甜的果子掉进嘴里,梦中也笑醒。上次马帮路的侨批,路上花费多了不说,诸多风险,想想都后怕。可话转回来,难有难的好处,认识了一帮活人砖,叫了砖头待家里做主持侨务人,我离开安南,那家中一切安好?一丈青的名头难听,花样也多,可不要惹出什么麻烦了,家中少了她也不行。真假猴王合体了吗,老爹有没有搞定田潮姿她亲爹,这是侨批路关键的一节。过河的侨批路是顺畅了,安南那节通界河的路还是使人放心不下,不知情形,急也没用。算了,先高兴看着眼前,天下掉下个邵玉蓉施汉威能干,看着可心,现在都是好帮手。对了,平淡的生活一般没记住,而惊心动魄的日子一辈子忘不了:心里存出一丝空隙,突现大姿娘和田潮姿、田潮蕙的身影,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
五娘吸溜鼻息:“我也是没生出个女儿来,只有一个呆儿子。不知玉蓉小妹妹下来怎么样?”半腊毛臭她:“那精灵小妹,现在该你叫老阿姨了,她怎么样,莲妈关照下的精灵总是不会差的,就是白发苍苍了,有无得了杨令婆的蜕壳年轻术,咱就不知了,你瞎操心什么呀。”两人又是扯到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