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煦煦,海滨熙熙,五娘急不可耐对冯上人说:“吊得我一夜没睡好,这混血妹子和你们侨批有什么关系吗,值得你大费周章忆说了一通?”冯头微微笑道:“那你姑且听着,还有问题是她平出来的。”大伙齐声:“别打岔。”二马头继续:
承昨日而说,结束田潮姿话题。大伙起身一阵快步,很快进入林间小道,林里不热辣,可也闷气。听到田潮姿会护理,马青腾一个劲挤到她身旁,大献殷勤,还不断卖弄医理点滴,好像马上要开诊所的样子。阮氏琳拿着藤条不断抽他,赶他走,马青腾还是绿头苍蝇般纠缠她俩身边。太阳没入西山,接着夕光再走一阵,稀稀郎朗的月色接班夕光从林间洒落下来,山路崎岖不平。大家摸不清石块还是树影,磕磕碰碰的。心中的烦恼又是来了:不是个混血妹子给搅的,大家不用耽搁老半天,听二马头说:一般的白天走路,夜间能找个小道旁的小屯歇脚补充。陈蕙睐懊恼,怎么没带人练走山路。一下给前头几人拉下一节路。还是田潮姿不时慢下来等着大家,怕跟上人走岔了。等到二节人接上,她才转身跟上前面人,还是垂着头微微鞠躬,也是对马青腾客客气气。阮氏琳老是呛她:理他们干什么,让他们找路去,这帮没良心,白天还要弄死你。许多后生兄不敢直面她,好像白天无视陈蕙睐举枪而抱有内疚一样。大家就奇了怪了,她碎步还跟二马头那么紧,莫非是拽着火猫的尾巴走路?
等待大家东歪西倒确实疲倦时,火猫在一片葱茏的影子中拐了去,神驹岁数小记忆深,我有点迷惑,是不是小畜生记错了,想着赶紧上前牵住它,仔细听到湍急水声后,还真没错,借着稀朗月光,前头几间茅屋豁然有了,黑压压的憧影是这时的期盼。我也惴惴不安,植被差点淹了拐入路口,就是说少有人进出。进入这么久没听见狗吠,像是烟火气不足。以前这里是采伐人歇息地,人数不稠,可也不间断,往往夜间有油灯燃亮。附近穷人收割完地里庄稼,趁着农闲到林子间砍伐木材,或是采药拾取木耳灵芝挣点零花钱贴补生活。现在正当时候,怎么没见人影,该不会也是受了日寇铁蹄的践踏?不管了,活人侨批也是到了体力的极限,他们看中神驹,非要踏着它蹄印中,搅得一夜没睡,还有田潮姿问题,让他们脑洞大开,双层折磨让人也是到了极限。就是鬼窟也让人恢复精气神再说。
茅屋木条门歪歪斜斜,一拱就开,许多木草搭成的床还结实,管他的,此时有床就是家,许多人挤一起抱着背包挨上床就睡着了。我细细看了,陈蕙睐挺仔细,挨间屋子巡查一遍,我给他示意:我来值夜,他像是接了大赦令,钻进茅屋就鼾声大作。
我细细看了看姿娘子两人,阮氏琳朝我大声喊道:“二马大头,我俩衣不解带,我搂紧我阿妹,免得你疑神疑鬼。阿妹是个好人。”
我不好意思说:“正副队长要协作,我也得把你们睡觉状况明日给陈蕙睐说说。”
“那凶神,我俩就不爱搭理他,该他早吃枪子,受伤了妹妹不给他护理,我也懒得给他拔青草敷伤。女孩子睡觉,你看看外围就好。”
我特别相信火猫的知觉,解开藤匣篦,让神畜自由活动,自己枕着藤匣篦,靠在离路口近的茅屋下。让惊觉全聚到匣篦的侨批里,脑里漫开美好,一直在恍惚中浮现没见过准厝人的模样,真人和相片究竟什么差别。别是广寒宫冰美人,还是老厝来了个削骨妖,如果老爹不是不待见阮氏琳,一定要潮汕地标准的姿娘子,实际上照着队伍里两个姿娘子的内外就挺好,模样中看,阮氏琳感觉冲了一些,要是有田潮姿的修为就更好。
我还没过完梦瘾,手总被人拉着,该是甜甜入到洞房里。突然一阵疼痛,急忙睁开眼,火猫居然拿牙齿磨我手背,我跳了起来,神畜来什么启示?它眨巴眼睛,上下甩头,很是着急样子。它急我更急,神畜的启示没落空过,这是什么操作?我小心从头下拿起藤匣篦,火猫乖巧靠我身旁,让我系上,还蹲下身子,好像请我上马背。
这时,急匆匆屯里跑出两个安南人,是过去见而不知名的采伐人,他俩急匆匆朝我指了指天,一连串的安南话快跑,人蒙极赶紧惊醒过来,神畜侨批和他俩都要快跑,可我这里还有活侨批呢。空气中有股淡淡腐臭,天哪!跑这侨批真是多灾多难,特务骇疑没过去,老天又来一道灾题。急忙跑去一间间茅屋叫醒大伙,也朝他们指了指天,吼道:“采伐安南人跑了,你们跟上他们脚印吧。空气不对!”
马青腾嗅嗅鼻子,也是吼道:“都朝山上跑,瘴气来了!”他捂住鼻孔,跟着安南人背影跟去,接下看着哪里林木稀疏就往那里去,只要是上山能跑就是路。却也带起许多人影往上跑。
一阵凉意扑面而来,这个我清楚,是漫在山底的雾气,好像随手一抓,就能在空中捞起水滴。前面都是愣头青,赶紧回头看,阮氏琳扶住田潮姿歪歪斜斜在后头,阮氏琳不顾毒雾扑鼻,一手强扯田潮姿,一边骂道:“二马鬼头,引蚁咬人,强行疾走,害人恍惚,一夜哼哼,好似挣扎鬼门前。你俩鬼头孽障,我咒你,回老厝找只不下蛋母鸡进洞房。”话音没落,田潮姿一头栽倒。嘴巴还喃喃念叨:“别管我,快跑。”阮氏琳鼻腔里憋出两声“呜呜”,往上强扯田潮姿。
“快别呜呜了,捂住鼻子。”我不假思索,冲天“呦呦”两声,火猫一转身,差点把陈蕙睐撞倒,嘚嘚跑到我身旁,我急忙抱起田潮姿,让她伏在藤匣篦旁边,拍了一下马屁股,火猫疑问似的瞄我一眼,急急撒腿。旁边的陈蕙睐眼睛迷糊嘴里叨叨:“我也晕得厉害,让我也借借火猫的气力。”他一下拽住藤匣篦,想要翻身上马。我赶紧拉开他,狠劲在他胳膊掐了一下。那厮一下跳了起来,嘴巴还叨叨:“你只顾着特务妹子,不管我副队长吗?”我指甲狠狠点住他人中:“就算证明是特务要毙了她,现在也得让她骑马。火猫只能驮一人。紧急关头,姿娘子优先。”没有马鞍,田潮姿在马背上左右滑溜。还好,阮氏琳紧跑慢跑,让尚有一丝丝意识的田潮姿一手揽住马脖子,一手抓住藤匣篦。她也跟在火猫身旁,扶住田潮姿,让她稳当点趴在马背。经我又掐又摁,陈蕙睐精神头来了,也是憋足气,迷瞪眼睛,跟着大伙朝山顶跑去。火猫太明白了,到了坡地两条小道岔口,它毫不犹豫朝山顶那路小跑,还留给阮氏琳跟上空间。
我又是呦呦又是连串吼话,头晕得厉害,尽力抹开眼珠,队长并不好当,两人都落在队伍后边,沉浸在毒雾底。这是什么命数,只想好好走一趟侨批,不曾想招惹了一帮后生兄,粘上阮氏琳这狗皮膏药,还有那特工不特工的混血妹子也是让人很抓狂。我想憋住呼吸,少吸一口毒气,可还得急促喘息,尽快跑上山,以其避开毒雾的侵蚀。我努力告诫自己,脚上使劲,现在不能倒下,倒下侨批就完了,彰得信合就完了,还有老厝对冲的房屋也完了。灰白色的雾气已是把整队人员朦胧在里头。我一口接一口喘息,眼前越来越迷瞪,就我不知东南西北时,东方顶上突现一抹金色,娘娘押着署雀出巡了,命不这时绝呀。我伸手就要去拽住署雀的翅膀,挤出一丝笑容,朝娘娘作揖求助,只见娘娘微微一笑,大红华盖抛起我,人仿佛坐了轿子,摇摇晃晃的,好舒服的摇椅,我闭上眼珠享受很久。
听到这边喧闹声鹊起,把我从摇椅摇了下来,抹大眼,署雀硕大翅膀下,那些人头围住我。人是很晕,人亲近多了:你们干嘛拉我到山顶来。哦,对了,娘娘命我回来查点侨批。我叹息一声:人间就没娘娘的麾下好,那儿和煦暖人。可旨意压顶,我略为抬头,活侨批们急忙闪开一条缝隙,神畜由田潮姿慢慢带来,马鼻子轻轻贴了我的脸。我一下蹦了起来,嚷嚷:“火猫怎么鼻孔有点白沫?”
阮氏琳嚷嚷:“你死了,火猫找谁去?你也是由马青腾他们回到半山腰给你连拽带拉,扯到山顶来,你那口白沫吓死了,他们给你把脉掐人中,你才回来的。火猫我已是给它熏过香茅,灌它喝祛毒青草水,它不肯,你喝完青草凉茶,还是你来喂它吧。”看着署雀硕大翅膀把雾气扫落山谷底,我浑身软绵绵的,可知道,大伙得救了。我眼睛巡视一圈。
阮氏琳嗤笑道:“二马头,你半个人从空中回来,人就齐整了,我烧了香茅草熏制火猫,热气蒸腾围住,它叹得很舒服,就是不肯喝我喂的青草水,你和它身内的毒气得逼出来。咱刚刚才走了一天不到的路程。好在山顶个坑里存有积水,不然等到雾气散了还得下山去取。我也是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去割青草,马青腾给你找穴位按摩,方志勇他们打了水来。大伙是自己救自己。”
听得我心惊肉跳:火猫是侨批的负重畜,性命马,不敢想象,没了火猫,我该怎么办。现在它好像还有毒素没排出来。我看着田潮姿脸色有点发青,人摇摇晃晃的,可一手挽着缰绳,人依偎在马身旁,火猫不时那马头轻轻蹭她一下,人畜很是亲热。我大为赞叹,火猫平日里不让陌生人沾一下身子,才由田潮姿趴上那么一会,人畜就这样亲热。
田潮姿细微说道:“神畜熏制时,它身体汗湿湿的,该能排出一些毒来。我知道神畜在你和大伙心中的位置。”我心中有点内疚,朝她点头:“谢谢!”
田潮姿惊到:“队长,你是谢我吗?”
“是的,我还浑身没气力,要不你在马背兜里摸出几块豆饼,泡着青草水喂它,谢谢你。你自己先喝下一大碗祛毒青草水。”
“谢谢队长的信任,谢谢神马的救命。”又来了,她朝我鞠躬,也给火猫鞠躬。挺滑稽,人给马鞠躬的样子,好像她还是站不太稳。有点摇晃。
阮氏琳责骂:“叫你先喝青草水,你非要等火猫喝了,二马头喝完才肯喝。瞧你身子内蚂蚁和瘴气的毒一起发作,怎么去找阿兄。”
她还要争辩:“我年轻,涉毒祛快,谢谢!”还鞠躬。
我烦死:“就不要来虚的,把腰折断了。赶紧喝完青草水喂马。”
像是接到大赦令,她把满满一大壶都喝完,急急瞥了我一眼,掰碎豆饼,拿起脸盆倒了青草水递到马鼻底下。怪了,火猫把嘴埋进脸盆里,连水带豆饼嚼得津津有味。这神畜立刻多了个亲近人,过去从来没有。我大大喘了口气,一下瘫倒了,过去跑侨批,一天下来也没这么累。
几十对眼睛看着我,我是盼着火猫好,他们是盼着我赶紧恢复体力。火猫能吃能跑等于卸去心头一块石头,我很有点憋闷,可不能流露外头。深深吸了娘娘赐予的一口气,调了丹田力出来。接过阮氏琳的水勺子,大口大口喝完,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来,跳了起来大喝:“起立列队!”
小伙们瞬间给吓到,好像操练般赶紧在山顶列队齐整,阮氏琳扶着田潮姿排在前头。看了大伙的紧张劲,陈蕙睐也紧赶慢赶排在队列后面。我松了口气,陈蕙睐是滞留了一些毒质体内,可疾跑几下,排出一身汗大致可也。就是田潮姿或有点问题。其他人都还恢复了气力。
“解散!”听到我无用的吆喝,他们嘘了我一声,怪我故作声势。
我不做声,这不是检验人的体力吗,副队长也不耐烦挥一下手,躺倒地上。
不能糊里糊涂给毒雾熏到,我招手马青腾过来,可几十人都围了来,我问道:“那两个安南人呢?”他们闪出人缝来,朝上瞄去,两人靠在大石旁晒阳光,两人轮着抽水烟筒,莫非也是一种祛毒法子。我说:“我和他们是脸熟名不熟的老熟人,我过去请教请教。”
望着山谷,已是底底的一层淡雾,阳光再猛点,雾气很快就散尽,我跳起来,想安慰一下他们,可用劲过大,人没缓过来,一下跌倒地上,尴尬笑道:“还是地上软乎舒服。”心里很不受用,暗暗自己担心。
马青腾一招手,安南人就过来。我的安南话有点磕巴,问道:“以前我过路也在此处歇息过,没见过这么凶险的雾气。你俩大概是附近的人,常时来这里采伐,见过这么凶险的雾气吗?”
他俩相互补充:“过去时没这些毒气,你知道的。你也是好些年没走这小路了。前时许多村民来这里采伐,歇息茅屋里,看见雾气也不在意。回去了,有人就生病,甚至死了。他们说这里有鬼来闹人,许多人不敢再来。可这里林子有木耳蘑菇药材采集,用时也采伐木料,换点小钱或可补充家里吃用,我俩舍不得,冒险就来了。你们以前走时,匆匆路过,找人补充粮食马料。少有歇住这里,也许就不知道。”
我把脸转向马青腾,他告诉我:“应该就是瘴气,就学时课堂上老师有讲过:平时瘴气散落在山里给山风吹散就没危险。凌晨积压的二氧化碳、瘴气混入雾气中,若是没有山风,浓浓雾气就很危险,往往这时人呼吸不畅,沉浸在雾气里人很容易就失去意识,要是雾气持续长,人或就意识迷糊,昏迷死亡。瘴气也分长期短期的,你过去跑小路没觉察到,或是天气很好,现在遇见,该是短期的。要是近几年或有山体滑坡,围积成泥潭,慢慢里面许多肉质或是植被腐烂,分解腐蚀气散漫夜间,积在林间混合雾气积成毒雾。附近要有沼泽就可能是长期的毒雾发源地。还好,太阳出来驱散雾气,人也就舒服。”
两安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摇摇头说不知道,以为是林间闹鬼。
马青腾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不说谷地雾气有毒,那登顶望向山腰,就是绝好美景:雾海自有天地,一阵清风吹过,雾气涌动,朝阳刚刚从东山探出头来,圆圆脸庞把熹红缓缓伸展开,连接山腰的白雾,好似羞脸睡美人,刚刚睡醒在抚摸自己的脸庞,硕大的洁白身躯不满天地间唤醒,起起伏伏,轻声呢喃,敌不过意识逐渐清醒,慢慢把血气充盈山间。我第一个站山顶处,沉浸在思索里,要是身旁有个佳人一起欣赏美景,世间一起都美好。”
阮氏琳过来咻咻叫:“敢情你是来看美景的,不是热血青年气昂昂要抗日的?毒气给你说成美人,二马头现在还给你的美人迷惑,气也没喘匀,个小白脸,日寇临城,整天想着和美人比肩欣赏美景。哪像个要去抗战的年轻人,我告诉你,我是田潮姿闺房密友,她一定听我的,没我同意,她不和你这样的没标识的后生崽交往。学到什么课堂有用的,赶紧给二马头恢复体力,叹诗望远方不如现在捡点枯枝添火或是帮我拔青草。”
“你不也看着二马头回老厝娶亲急忙加入队伍,想回去和人家正房比较。队长现时健康当然重要,关乎我们下一步的走向。我倒是想力所能及,荒山野岭,没西药没器械的,叫我怎么办。抗战不耽误看美景呀。”马青腾眨巴眼珠。
“亏你还有心思看有看无,一旁去吧,这样子,你打不了仗也当不成军医,到军队里浪费白米饭。不知哪个抗日团体愿意收你?别说你是热血青年了,没个田潮姿,你也不会跟来是吧?抗战时期没个血气劲,人家危难时,你也不给人家淘几句明白话。”
我抬起身子:“行了,都别拌嘴,别让我费太多话行不行,人都安全就好,唉,又是去了半晌功夫。”我强挣起身子,慢慢走到火猫身边仔细端详它。田潮姿赶忙退一旁,火猫睁大马眼,咧嘴嘿嘿打了呼啸。我放心了,给她点点头。高声吆喝:“上路!”
阮氏琳扶住我使劲盯住,好像要看看毒素排净了吗。马青腾过来,细细为我把了脉,小声说:“脉相急促心火还旺,要不要再歇息一阵?”田潮姿更是细声说:“脸色还一点发青,毒气没排干净,最好是运匀气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