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早而至,老白毛围上了冯老,巴巴看着,冯上人赶紧展开问题:
田潮姿娓娓道来:“听我爸来安南时在船上跟我说,清末,他应征参加刘永福的黑旗军。甲午战争后和侵占台岛的东洋军开战。那一刻,缺弹药没吃的没后援和东洋人拼命,身旁的人不断倒下,看样子,他也得命丧于此。在他和一东洋兵搏斗时小腹挨了一枪,血咕咕往外流,头晕目眩倒下了,伸手抠出去恰好抓着一面七星旗,人渐渐迷瞪过去,心里还明白:脚下这片土地已经让朝廷割给东洋人了。失败也是不可避免了。刘将军坐的船已然在亲兵护卫下朝大陆方向驶去,他欣然,拼尽最后一口气,扯下身旁七星旗揣进怀里就昏了过去。他幻想着:东洋人打扫战场,会把他和怀里的军旗连同战友一同掩埋了。心里话:让大正爷看看,这里面,还是一列和东洋人拼杀的队伍,他还是那个铁骨铮铮的潮汕汉子。
“过后,我妈来了。说到我妈,她确实是个东洋女子,她学过护理,刚刚新婚不久,丈夫就撇下她入伍。好些日子过去,偶然得知丈夫给政府派遣到台岛参与接管。她知道,中土朝廷怂了,民间不肯认输,许多中土人还在抵抗,此番去,必定还有一场恶战。痴情的她加入后勤护理队伍跟着丈夫脚印到台岛来,幻想要是丈夫在开拓疆土中受伤了,她要亲手给包扎护理。战场上,她和后勤人员躲在远处,看着前方两队人马拼杀,那气势那情景惊心动魄。她的丈夫所在的第一梯队冲上去,对面中土人打着七星旗就迎了上来,双方展开激战,东洋人用长枪,中土人多数是用大刀,东洋人狂躁,中土人嗷嗷,双方都拿命豁了出去。一批批倒下,接上又是一批批冲上前,大刀是敌不过长枪的,可中土人抱着同归于尽的气概,说是临死拉个垫背的。我妈看着呜呜哭了,那些人对东洋人那么狠,刀片砍没了,扑上去拳头打用头撞牙齿咬,都是拼尽一口气。天黑了,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一下静寂。几个退下来的兵士都是伤员,没有丈夫的影子,我妈不顾身边人劝阻,冲出去找自己丈夫,刚刚新婚,她想亲手埋了他。
“战场上双方尸首交织着一起,她想自己丈夫平日那么犟,肯定是冲锋在前的人,她就跑上双方厮杀最惨烈的前头,可密密麻麻的死尸交叠,她一个个翻找,累得头晕目眩也找不到,特别是尸首面目狰狞,血污满面,漆黑夜里哪那么容易寻辩。她凑近每个尸首,黑暗中细细辨认。甚至于用新婚闻到丈夫那特别气味帮助甄别,血腥味扑鼻,哪还能闻到其他气味。鼻头给血污染红了也没找到。
“应该说,她那时的听觉特别灵敏,听到了附近有轻微喘息声,她惊喜寻去,却是摸到一条大辫子,她恶心得吐了出来,从旁边捡起一把大刀,从中土士兵的胸口就要扎了下去,骂道:你们干嘛抵抗,你们朝廷都把这块土地给了日本了,还这么拼命。你们杀害死我丈夫,是不是你杀的不重要,反正你替他偿命就是。她举起刀片,对准那士兵的胸膛。那时,她就和我现在一般大呀,平时那是消毒伤口敷药包扎,家里只会唯唯诺诺听丈夫吩咐做饭洗衣服,哪里杀过人,少女心中都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不曾想见了这血腥狼藉的战场,心里都是绝望。她扔下刀片,捂住嘴,踉踉跄跄想走开去,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自己的丈夫在这片尸海中算得什么。人突然眼前黑了,整人就倒下,晕倒在大辫子士兵旁边。
“不知多久,一丝凉意拂醒了她。她想站起来,看样子,凭自己现在的气力,丈夫尸首是找不着了,反正最后胜利是属于东洋人。没有朝廷的支持授意的士兵就像早晨的露水,很快就会被阳光蒸发干了。天照大神是佩服英雄的,丈夫是冲锋在前的小卒,为了天皇旨意而殁,神社能有他的牌位。可这些死命抱着祖宗的领地而不肯退却的中土人,他们不也是英雄吗,东洋人也常歌颂破釜沉舟的项羽,失败的英雄。身旁躺还在喘息的中土士兵,他精气神里就有项羽的神魄,现在他国家不要他了,我走了,他注定是孤魂野鬼,或许还和东洋兵尸首埋在一起,做鬼不得安宁,还要打架。现在这片战场里能喘息就是我和他,我是大和民族的小女人,而他是西楚项羽的大男人,虽说是别国异族,还是值得敬佩的。
“鬼使神差,她弯低身子,探了探中土士兵的鼻息,那喘息声细微却是铿锵,凭她护理经验,要是照顾好,人能挺过来。环顾四周,死一般寂静,她知道,不远处有个地堡,她用尽最后的体力双手叉住他腋下,拖他往地堡口走去,不时踩住大辫子给拌得踉踉跄跄,来气了,放低人,找回大刀片,拼尽气力来回锯,心头还骂:猪尾巴害人不浅,害你快要死了,还来东洋人主事的土地为难我大和小女子。骂完,猪尾巴也割掉了。她双手抠开泥巴埋了,嘴里得意念叨:我割了你后脑勺猪尾巴,你就是大和人。一想,好像气力又多了点。雨丝还在飘落,她拖他进地堡里,自己和他一般喘息。难得上天有情意,这时,月亮从乌云里探出脸来,一抹月色从孔眼斜照进来,惨白惨白的,这场战斗唯有她是胜利者。她看了看身旁的战利品,那一息尚存的士兵,忍不住用湿漉漉的手给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借着晶白月色,一下心跳急促,那是张稚气未脱并俊朗的脸,比那死鬼令女子心醉多了。
“她从兜里掏出带来的手绢和准备给死鬼抹净身子的纱布,给喘息人止血,一团纱布填进伤口,手绢和剩余纱布包扎不够,还用了他怀里的七星旗裹住伤口再用纱布和手绢作扎带。看着自己近乎拼命的劳作,那没辫子的不再挣扎,沉沉昏过去,赶紧的从尸首上剥来东洋军服,又是一番拼命劳作,才给套上,等她在月色下喜滋滋欣赏自己的战利品,面前的已然是一个东洋伤员。人就快虚脱了,可脑子特别清醒,还在战场上摸摸索索,居然在哪尸首裤兜里摸到一块干硬的窝头。她忍住恶心,把带着血腥味干粮啃进肚里。瞬间觉得气力来了。
“回到后勤阵地里,拿来治伤的药品,再叫来一人帮忙,两人抬着担架去到码头,看着她袖子上的护理袖章,一路绿灯,有人帮忙争取到船上甲板一个角落,还帮着抬上船。她给敷药换纱布,遮遮掩掩的,没给旁人发现了黑星星。两人不回到原家九州,而是到了娘家四国,娘家也是没什么人了,故土乡亲也怕忘却了她,找了近乎荒废的房子安顿下来。整体守着她的战利品。为了眼前的稚嫩男人,她近乎乞讨般要来了稻米给熬粥,只要他微微张嘴,就给喂下。山风大天气冷,她解开自己衣襟,用暖乎乎的身子贴紧他,怕冻着,手脚冰凉,给捂到心口。记不住日子了,那天,身旁的男人有些悸动,她赶紧点了灯起来照看他。后生兄子睁开眼睛,有些诧异瞧着眼前的女人,一丝迷茫后,突然双手四下摸索,仰起头看看小肚,昏暗油灯下,或是瞧到了星星,或是心中有点安慰,又是朝头上摸去,在后脑勺只是摸到乱蓬蓬的短发,突然明白了什么,咧开嘴哭了。东洋女子赶紧把自己的奶子给塞进他嘴里,怕惊醒邻居,过来刨根问底不是什么好事。悸动哭声只是徘徊在小屋里,一番挣扎后,人再沉沉睡过去。我妈喜滋滋的:拿他当抚育婴儿的练习。是的,过去那个中土士兵死了,异国他乡算他重新出生,眼前就是个大婴,婴儿出生刚刚脱离母体不就是咧嘴啼哭吗。眼前就是降生出来的东洋大婴。她欣慰着:这阵子,我没白辛苦,反正大婴是离开鬼门关。日后我和他要同起同坐同吃同睡。
“只要他睡着,她就赶紧找吃的,这里离海边不远,她甚至大冷天下海去捞海参撬牡蛎,拿点和住民换了五谷杂粮,更多是拿回家给大婴吃,自己不舍得多吃点。这些个海里珍品确实养人养伤口,有时大婴来了脾气,扭开头不吃,是的,孩子总是要调教的,她竖眉瞪眼表示她气了,再不听话,拿起剪刀张开利刃朝星星伸张,大婴马上瘪了,乖乖听话。这法子屡试不爽。不过,对起话,那就是鸡同鸭讲,牛和马打哈哈。晚上,两个暖乎乎的身子贴一起时,东洋女子试图鸡鸭同步,教点东洋话和这里土音,大婴就埋头在她怀里,不肯听话,唉,这不能拿剪刀吓唬,大小事总得区分开,老是狼来了就不灵了,把他当哑巴算了。
“那天,她给蒸煮好几天口粮,用手比划着不许出门,他偏开头不睬她,东洋女人嗤笑一声,自信两指尖捏住星星旗,在他面前展开一下揣进怀里,展开剪刀手,他马上认怂,给作揖鞠躬,眼睛直直看着她。再用手比划不许出门,他连连点头,伸手讨要星星,她冷笑一声,带着星星出门去。人赶紧到原住家,家婆家公不住一起,她过去拜访一下,对着两位老年人,共同缅怀了丈夫儿子的英勇,同洒几滴追思泪。老人递过儿子阵亡通知书,那是可以到相关部门领抚恤金的,她摇摇头,示意给他们二位,她还想再嫁人。老人一脸鄙夷,她也不计较,只是到住家拿走自己和亡夫的东西。拎着沉重匣篦包袱,她给老人连连鞠躬,说对不起了。两人都别开脑袋不看她。寡妇嫁人当然是好,可你怀里还揣有亡夫的气息就想着和其他男人亲热去,未免太急了。是的,儿子这道桥梁没了,管不着她了。
“惦记着家中的大婴,她快快回家来,大婴巴巴等着她回家,看着两三天来人家规规矩矩的,她欣然,关上门,把星星铺在床上,没等大婴去抚摸,就扯他到厨房,他爱干净的习惯还是挺好的,在她离开几天里,自己会烧热水,洗刷得干净爽人。今天,她再当一次母亲,把他当婴儿般洗刷一遍,换上亡夫留下的衣裳,他不会不知道,是把他当东洋人打扮了,他有点抗拒的意思,可母亲一竖眼,孩子还是得服从。再说了,那用军服和其他布条拼装的保暖服,血腥味太重,没这些正经服饰清爽。只要母亲来了,他就是孩子,只要在旁规规矩矩的好。到家中,东洋女子一扫旅程的疲倦,手脚麻利的服侍两人吃完点起油灯,忽然看着大婴在旁木木的,一对眼泪悄然滴下,接着又是一对,她瞧见有些心疼,可人的转世不得有转换吗,大婴成长也得有过程。晚上,拥他入被窝里,他还眼眶湿湿的,她用舌尖舔去他的泪珠,接着填进他嘴里。她知道,大婴在她洗刷抚摸中已是恢复了男人本色,她想当妻子了。
“东洋女子用碘酒刷去户籍登记的勇字,换了个永,给新丈夫户籍登记为永部宽树。大婴堂堂正正转正为她丈夫。世上只有永部宽树,压根勇部宽树就没存在过,登记处只认为她带丈夫回这边住了。生活逐步走上正轨。有时她认为丈夫该补补了,她就下海去捞海珍,平日里就为乡里人护理伤病或是接生。留下大婴在家,整天看着屋顶瓦片。是啊,他该知足,身边人是救命恩人,是母亲也是妻子,还能赡养他,她在这里是本族,在他眼里是异族,可她比中土厝人做得还好。就是一样,没当他是养家的男人。
“鸡同鸭讲还是要讲的,他比划着不想呆在家中,要去耕作,女人有点惊喜,思惴一番后,女人对他连比划带压抑喊叫:我教你本地话,你不肯学,在家你闲不住,出门了怎么和人交流,要不你充哑巴去?后生子滴下眼泪来,拔下女人的簪子举高高,对自己胸口比划着,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你那时拿刀扎死我好了。女人态度软了,撩开前襟指指小肚,说她已是有了,他要当爸爸了。男人愕然,潮汕地,男女分工明确,男人在外讨生计,女人在屋里料理家中繁杂,现在女人对他说他要当爸爸了,自己这个样怎么面对出生的婴儿?两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当然,女人是满意自己的奋力,一番瞒天过海苦哈哈的摆弄后,有了常规意义上的家,她是喜极过后的发泄,她的乱发盖住了靓子的脸庞,把自己的喜泪蹭在心爱人的脸颊。男人的哭是歇斯底里的,只是压抑很久了,命运真是捉弄人,怎么黑旗军的士兵醒来成了敌国人,不管自己怎样不情愿,现在还要成为爸爸了,是潮汕地的爸爸,还是大和人的父亲?两人哭累了,女人放开男人,比划着:你得学会听本地语言,这样就知道邻居表达的意思,出门去总是要碰见人,我可对外说你打仗坏了嗓门,咿咿呀呀的表达不清楚,男人点点头。
“女人很懂哄男人开心,找了些布头边角料,以七星旗为主料缝成一件褂子,用些当时包扎男人伤口的纱布洗净了,缝盖在星星上面。那天晚上,她给男人穿上,星星正好贴住男人的心窝,男人哭得像个小孩子,这么懂自己心事的女人,再怎么不对路对比潮汕地老家那些吵吵闹闹的老夫老妻,可不让人云里雾里的。在女人看来,这么好一块布料,用得刚刚好。我妈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我爸很是喜欢这件褂子,怕汗渍腌着星星,经常放在箱底,宁愿打赤膊晒太阳也不舍得穿。
“被窝里成为课堂,女人很有规划,每天得学会五句本地话,不然不给睡觉。随着女子小肚逐渐隆起,男子也能简单的和本地人交流,等到女人身子沉重了,他也能出门采买一些日常用品。虽然异乡味很重,还带手比划的,别人看来,那是武士的荣光,战场拼杀遗留的。临盆时,没请外人帮忙,她一边忍住痛,还指挥男人当接生。婴儿出生了,哭声嘹亮,是个男婴,女人更是欢喜,好像是勇部宽树回来了,日后又多了个依靠的肩膀。男人一下阴沉了脸,这国里,男人总是带了太多的杀戮气。女人忙碌时叫他给抱抱,他老是对婴儿作鬼脸,吓得人家哇哇的,小孩哭,男人才开心。没几年,又是来了个男子汉,男人把嘴裂到鼻尖头,他不愿意在家呆了,老是担把锄头去地里刨刨种种,咿呀就更少了。
“好些年后,我出生了,我爸才有了笑容,我爸只要有空就会抱住我逗我玩,一下我成了家里月亮,晚间他们会聚集一起,共同赏月。我妈更是疼爱我,她是看我爸眼色的,她需要男人的笑容驱去劳累的疲乏。大哥是个愣头青,不爱学习,整天舞枪弄棒,我妈挺喜欢的,男人就该有武士样子,从木枪木棒到真实的武士刀,我妈都给配齐了。我二兄人文静,只愿一人悄悄呆着,我妈也喜欢,她就是做护理积德事的,或希望将来有个传承。
“随着国家的狂热,我大兄穿上军装,我一旁看着,他穿上军服挺威武的,我爸却是阴沉着脸。只有送我二兄去上医专学校,他才舒心的笑了。我很小年纪,也是被安排去学护理,从此,我就有了南丁格尔的理想。国家也有理想,那就是扩张,摆脱狭小的国土,整国度都狂热起来。大兄去到别人国里打仗,幸好捡了一条命回来,却是脸上落下两道骇人的疤,还锯掉一条腿,问他杀了别国多少人,他居然得意扬扬说记不清了。日本国的扩张是建立在别国人的血泊之中。我爸二兄和我一脸厌恶,可我妈和大兄却是荣光焕发,他俩经常在神社或是乡镇宣传机构请去作报告,炫耀武士道的得意。而母亲是讲解如何培养孩子成为武士的。从杀人工具到宣传工具。我妈扶住大兄那瘸腿,到处去炫耀,中土人说的不亦乐乎。
“我二兄原本爱好学习,什么功课学得挺好,可随着日本扩张没毕业就被征了兵,派往缅甸滇西一带服役,信件越来越少。我妈虽说在外得意扬扬,可说到二兄,那才是心尖尖的人,大崽已是残疾人,到处充武士道风光,回到屋里还是要人服侍的,岁数不饶人,两位老人头发斑白,尤其是我妈操劳过度,早早就要杵着拐杖走路。老了自然希望孩子能搭把手。二兄随着战争的扩张成为士兵,人交到军队里,人就像是狂风中的风筝,什么时候就刮没了。尤其那里是日本和美国中土士兵对抗最惨烈地方,两位老人隐隐预感到凶多吉少。两位老人一致认为:能叫二崽脱离战场最好,我妈也在后悔,当时征兵时她没去与征兵部门请求,大崽当兵后已然残疾,该让二崽当医生去。
“唉,整个国家狂热了,我妈和大崽给人家洗脑,同时也给自己洗脑了,总想着甲午战争一样,自己失去前夫,可为国家挣回一块大大的土地。现在才明白,人没了,土地再多什么用,就家里窗口望去那一带,许多地都丢荒,少有见到有人耕作,要有也都是老幼妇孺。男人打仗去了,许多只回来骨灰罐,老人接过骨灰罐时,慷慨激昂说玉碎了,献与天皇。回家后痛哭流涕,家里的主要劳力没了,老人小孩得不到照顾。妇女夜间没人疼,重要的是配种都没男人了。家里好久没得到二兄的信件了,趁着我妈焦虑,我爸就说他随开拓团坐商船到安南来,这里离缅甸滇西近,想法子找到二兄,对他长官说,大兄当兵残疾了,二兄改行当医生吧。当然也考虑趁着混乱,自己就脱离战场,到安南来,我二兄开家诊所,我当护士。我妈同意了,她在家照顾大兄,我爸和我到安南,想法找到二兄。
“想法是不错,可我二兄人安静执着,他是不会向长官开这口的,不定他已是小小的官佐了。得由我去帮他下这个决心。我们当然不想他玉碎,可那由不得我们的呀。肯定要找到他确切的消息,人死了就要找到他战殁的地方,向他诉说他是潮汕人,拿这件褂子祭奠一番。我爸还有自己私心,到安南后,他可摆脱我妈的控制,听说这边华侨多,潮汕人也有,该是寻找根的归属,不想在东洋当无根野鬼。他总是坚持,他生下的孩子该是潮汕人,而不是大和人。可他腿脚不行,想给二兄看看这件七星黑旗的褂子,只能我去找二兄了。本来阮氏琳是得过且过,现在都要寻根抗战去,我是实实在在的潮汕二代,更是该去故土看看,可得想法子找回二兄来一道去看看我爸的出生地。我爸羞于在东洋地苟且偷生,不敢和老家联系,当然那里人也是认为台岛的波涛吞没了他。要是我为他实现这个愿望,我才是最孝顺的女儿。为了当孝顺女,我知道有这么一些人当侨批走,就和阮氏琳一道走上侨批小道,画这图也是方便找到二兄后可以一起到安南来,当然这也是不正规离开战场的一条捷径。这血沥往事,一些是我爸对我讲的,一些是鸡和鸭拌嘴时喳喳的,我亲历给浓缩的。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爸饭桌上举起筷子对着胸口哇哇的,那是几十年的悔恨。可在深夜里,他俩依偎一起又是商量着家事,潮汕丈夫是顾家的好男人。你们不让我画图走小道要毙了我,我找不到二兄,回不到潮汕地,就得让我脸朝下埋深点,让我做不成野鬼,咿呀······”
长长一席话,居然引得许多后生兄一道小声共鸣及啜泣。陈蕙睐揉揉眼睛说:“东洋女子是世界最鬼的女人,满嘴胡编乱造。我好几次想打断你的蛊惑,你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