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他在雪地里拉得极长的影子。
宁清净走进他的阴影里才停下,他看了影子一眼,又往影子里走了几步,直到彻底没入影子里。在玉家宁清净见过他几次,真正距离这位宁先生如此之近这还是头一次。
没等他开口,宁先生就冷着脸夸赞说道:“做的不错。”
玉裳袖说过的,他生来就是一张风吹不动雨打不动的冷脸,无论夸赞愤怒欢喜永远是这么一张脸。
宁清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觉得自己有哪一条做的不错,沉默片刻后先朝宁先生行礼,说道:“谢先生救我性命。”
宁先生没有回应他的礼,继续说道:“在对玉裳袖这件事上,你做的还算不错。”
他的意思很明确,自己没有捅破与玉裳袖之间那层窗户纸做得很正确。在这件事上宁清净没有好说的,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宁先生直截了当说道:“我不是来棒打鸳鸯的,也不想要你的恩情,你也最好不要对我有什么亏欠的意思,救你仅仅是因为此行如果不是你去,那么就是另一个人对我很重要的人去。”
宁清净说道:“她也懂得那些刀吗?”
宁先生望着远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圆月形状的木雕,说道:“玉裳袖让我给你的,你可留作念想。”
宁清净接过精致的木雕,那是望舒的模样,他怔怔的看着,下意识说道:“她竟然还会这些?可是她也雕不出这么精致的东西呀…”
“病好之后的她就可以。”
宁先生看他视若珍宝的将木雕收下,这才慢慢朝琼国的方向走去,临行前最后说道:“奉劝你一句,过慧易夭。”
过慧易夭?
听到这四个字,宁清净沉默下来。
此前他已经在马车上想了很久,之后他又在雪地上想了很久,需要忘却一些情绪的时候很适合思考这些烦人的事情,从望舒到苍桐这段时间里,他很多次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但他没有。
他想不清楚为什么,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想不清楚凭什么!
“我不明白。”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努力压着胸腔里无数的情绪,哪怕他不想压制的时候,也都会有人用欺骗谎言去帮他压制,然而无数的情绪总是能找到空隙钻出来,一点点摧残着浑身上下他每一个骨头,直到彻底将他吞没。
“我真的不明白!”
宁清净站在雪地上,朝他的背影怒吼着:“难道我装傻就能活?为什么我放下就算是很好?为什么哪怕到现在!哪怕到此刻!还要我在清醒的死还是恍惚的死里面做选择!”
宁先生仍然在走着,用沉默回答他。
“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活!”
少年的怒吼声在雪地中远去,掠过田埂没惊动枯草,与寒风触碰没被风带走,去到天地里,惊不了飞翔的鸟雀,也带不回半分回音。
鸟雀停在树梢上舔舐着羽翼沉默着看着他,树一动不动在沉默着看着他,寒风吹来也在沉默着看着他,怀里温暖的木雕沉默着看着他,整片天地都在沉默着看着他。
天与地之间巨大的沟壑是张永不见底的大口,将那雪地里发出的暴怒不甘的咆哮吞没,直到风平浪静也没能到它的咽喉中,没有咀嚼,更没有吞咽。
长久的沉默之后,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雪地里响起,在天地间轻盈欢快的悦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