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他的是两棵柳树中间,在那不足一丈的空隙里,有着一个小小的土坟,他之所以确定那是坟,是因为坟前还立着一块石碑,但石碑上没有任何字。
两棵柳树就这样紧紧抱着小坟,不让阳光穿过自己宽大的身体落在缝隙里的小坟上,它们还各自垂下一根长长纤细的柳条,柳条在同样小小的墓碑上耷拉着,像是藤蔓般将墓碑缠住。
“孩子死得早。”
听到刘求母悲伤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想到梦里兄妹俩说的晒太阳,就算不算那些泥土,阳光想要穿过这两棵柳树也是件很难的事,宁清净感到一些窒息,仿佛那一动不动耷拉着的柳条缠在了他脖颈上。
他问道:“怎么走的?”
刘求母并不介意他的观望,也不掩饰她的悲伤痛苦,说道:“和他妹妹出去玩,掉河里了,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那个时候,他才七岁…”
刘求母抽泣起来,说道:“他妹妹也才六岁。”
联系上昨夜的事,宁清净没有感觉到过多的惊悚,更多的是一种沉重与窒息,他先是认真的表达歉意,刘求母擦擦眼泪摆摆手,将牛从牛棚里拉了出来。
就算有了牛,要把男人从雪地里拉出来也是件很费力的事,每走一步牛蹄都要在雪中陷下去一段,男人更是几乎与雪地连接在了一起,好在他对男人没有多少情感,做起某些事来没有太过缓慢。
他用牛车带着叔叔回到家里,留了一些时间让母亲和弟弟,自己牵着牛去到隔壁。
此时已经天黑了,宁清净牵着牛跟着刘求母的丈夫齐定往牛棚走去,齐定提着烛台在前面,两人说着一些客套话,齐定关切的问着他家里的事,宁清净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
走过通往牛棚的小道时,火光在泥土上照出两人的影子,宁清净顺着影子朝坟那里望去,一个更大的影子赫然出现在那里。
在惨白的月光下,他低着头张开了双手,手肘弯曲着并拢在胸前,发丝垂下来落在墓碑上,整个人怀抱着那座小坟,而小坟微微凸起的部分,像极了一个在襁褓里的婴儿。
一个人紧紧抱着一个婴儿。
宁清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齐定注意到他不动了,转过身慢慢把灯台抬高,火光一点点的延伸出去,先是泥土,之后是柳条,然后是墓碑,人还在黑暗里,而怀中的婴儿已经不在。
“宁清净?”
宁清净立刻回过神来,看到齐定温和关切的脸,假装一幅踩到什么东西的样子,摇摇头在一块石头上蹭了蹭鞋底继续走了。
回到家里,宁念看着躺在长椅上的弟弟宁壁,他总算是消停了,宁念整个人突然没了半分力气,摇摇欲坠的走回里屋,门一关对宁清净说道:“你要是不想他放在这里,可以把他抬到后院去。”
宁清净没有挪动宁壁,他隔着院墙看着刘家那两棵越过墙头的柳树,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他裹着厚厚的衣裳,往昨夜的角落里一钻,大部分寒风都被树和院墙隔开,他蜷缩着,还能看到不远处门一动不动的宁壁。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前头是死人,后头也是死人,这风还一个劲的吹,而他竟然想在这里睡觉。
他听到柳树在风中摇曳,那柳条一荡一荡的飘到他头顶,在黑夜中显得瘆人极了。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宁清净虽然不怕这些,但总归还是有些疑神疑鬼,又往里挤了挤,心稍微安了安,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头顶和宁壁身上打转,总觉得在背靠着的院墙后,有个东西正站在院墙的那一侧,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他说那是错觉,头顶的不过是柳条,就这样试图逼迫自己入睡,时间久了他的意识还是抵不住困意,身子一侧头慢慢滑到了地上,这时刘家死去的兄妹俩又出现了。
他们还只是在墙那边谈话,妹妹好像很疑惑,说道:“今天睡了好久,我以为我们再也醒不来了。”
哥哥解释说道:“可能是因为今天妖怪一直在。”
难道自己真的有和已死之人沟通的能力?
宁清净觉得这是个梦,所以他不想醒来,并没有睁开眼睛,也在试图不让自己清醒,脑袋不自觉的寻着谈话声慢慢移动着。
他的脑袋紧紧贴着墙根,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那是什么,很久之后才听哥哥说道:“为什么今天怎么挖也挖不动?这里怎么又多了两个孩子?他们怎么不说话?算了,今天不挖了。”
妹妹乖巧应了一声,他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停下了,他等得迷糊,便真的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看到一夜无眠的宁念正打开门出来,在门前看了宁壁很久,叹息一声就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应该是少不了一顿絮叨了,他已经在准备措辞,也不知道这种事她信不信,突然听到母亲惊吓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她拍着胸脯缓和着心跳,责怪的说道:“吓我一跳。”
紧接着她就担心的拍打着宁清净身上的白霜,说道:“这多冷啊,快回去吧。”
宁清净庆幸的松了一口气,他已经逃过一劫,匆匆走到门前,打开门时余光看到了死去的宁壁,他突然停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目光死死的盯着宁壁。
门咯吱咯吱的响,叔叔死后母亲才有心思去打理这些,他抓着门,手肘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看着宁壁的目光越发幽寒,像是要把他生吞一般。
他可没有和母亲一样在怀念叔叔带来的痛苦。
他只是想起来一件事。
你不也是个死人?
怎么没梦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