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内战事尘埃落定。
残余水匪自不必说,蔡魁一死,他们无人带领,顿时便乱作一团。
浙兵列阵压上的时候,水匪们甚至连抵抗都没有做到,直接被崩成好几股残兵,然后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被踩得七荤八素的水贼头领。
强烈的既视感让浙兵们一边追击一边搓牙花子。
那群倭国本土来的真倭武士,若是被组织起来,和浙兵们拼一拼巷战,其实还是有些威胁的。毕竟在鸳鸯阵变阵未成的现在,在巷战这种全凭血勇和武艺的场合下,十个真倭守在屋子里,不拆墙烧屋的话,浙兵还真不好处理。
可是柘林堡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眼望去,粮库和大船都已被毁的事实,是变不了的,而回头去找小七郎的武士们惊讶的发现,小七郎、母衣众和最早发现这件事的前门守卫们,早就跑光了。
那还打个屁!找个袋子背点口粮,然后赶紧先跑出城逃命去吧!
通往乱石摊方向的林间小路上,远远就看见一股明军在布防,作为残兵的真倭们自然不会傻愣愣的冲过去。
另一个方向,则正好便是刀娘和侍女藏身的山坡。
刀娘也当真大胆,带着侍女一个越共探头,跳出来几里哇啦一通霓轰语,便招揽了残存的武士,让他们聚集在一起,跟着自己一路向着西边逃去。
绕过金山卫后,再转向海边,她为了跟踪小七郎从宁波乘来的大船,就停在那里。
五峰船主的信誉在海盗之间还是有保障的,甚至在这群武士之中,有人之前受过汪直船队的雇佣,还有人见过刀娘,所以交涉过程也是十分顺利。
不过即便是意外招揽了这批被小七郎坑个半死的武士,壮大了自家的船队,刀娘仍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浙人竟然真能练出精兵来。”刀娘叹了口气。“再加上德阳和尚的事情,得提前联系父亲,莫要轻易靠岸了。”
最后一缕阳光落下的时候,堡内已经点起了灯火。不论是水匪还是真倭,都已经被驱逐干净。水上唯一剩余的那艘倭船,也在小七郎上船后,干脆利落的离开。
明军这边,在稍事歇息之后,又派人向着金山卫奔去报捷,其余士卒则就地埋锅造饭,准备在柘林堡内驻扎一晚。
房间是现成的,粮食正好消耗一下那个损坏的粮仓里的存货,死掉的倭马肉也可以用作加餐。火兵做饭的同时,明军其他士兵也收敛自家将士的尸体,至于倭寇的尸体则堆到水边,就这码头上还没熄灭的大火一起烧了个干净。
人人皆有职责,即便打了胜仗也没有松懈,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只有王如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在楼楠、杨文、项猛和岑芳等人从城墙上步入堡中时,王如虎仍跪在那面扣在地上的藤牌边上,他的眼泪早已流干,也一直没有出声。
楼楠一声轻叹,走上前去。
“如何能让你家旗总这样在外边躺着?还不快收敛尸骨。”
“......把总,我......实在无颜见他。”
“因为你喊得那句话?”楼楠恍然,他距离战场并不远,那句王如虎对王虎弃兵的质疑,自然也听在耳中。
谁料王如虎摇了摇头。
“此事我虽然耿耿,但以我家将军为人,若是活着,或许会将我用鞭子抽到没法下地,但心里必然不会在意。”
天色全黑,海风渐强,空地上刚刚正是战场,所以也没有准备灯火,但是码头上的火光传到这里,四周景色在一众军汉眼中,虽然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也可大致看见。
王如虎未曾转身,也不曾转头看向楼楠,只是跪在那里,口中说到:“把总,小人名叫王如虎,我家旗总与我同乡,若是算起来,应当是我堂叔,在我小时候,他便常来我家做客,没事也会给我讲讲军旅中的事情,自我入军以来更是多次照顾,也会偶尔为我讲述兵法...”
项猛听王如虎说的絮絮叨叨,似乎话头还要要在他们自己的家事中打半天转,当下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家将军还在地上挨冻,挑紧要的来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如虎如若不闻:“我说这些,只是想要找把总问一件事,这件事若是我家旗总,是决计不会问出口的。我在军中是他的下属,在家中是他的子侄,百姓之家说传承未免引人发笑,但我确实也学了他的兵法。这件事若是以把总下属来问不太合适,但以我堂叔子侄的身份来问,倒是还算合理。”
“什么事?”楼楠听到此言神色郑重。
“把总,咱们柘林堡这一仗,其实根本不用打吧?”
岑芳骤然听到王如虎问出的这句话,即便在如此肃穆的场合下,也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叫不用打?不打柘林堡,倭寇自己会跑光吗?
但是楼楠和杨文都是一脸凝重,项猛更是“呵”的一笑,嘴角似无奈,似嘲讽。
岑芳看到这里,满眼不解,什么意思?这仗真的不用打?
他也不禁开始思考,一众浙兵不仅是以少击多,还强行拖着疲惫之躯急行40里进入战场,虽然通过水路奇袭杀上城墙,跳过了最为残酷的攻城战,但是毕竟也是一路舟车辛苦,士兵的士气和战力都不处于全盛状态。
每一条拎出来都是败军之相,如果自己作为指挥官,这种仗非必要的话,绝不会打。
说起来,打这仗的原因,最开始是为了什么来着?
“确实可以不打。”楼楠点点头,柘林堡的地形一览无余,粮食存放的地点也是不会变化,所以说,从水路冲滩后大炮轰击粮库这个战法,本身就是柘林堡的死穴。
那么若是一开始不选择奇袭,而是到达在金山卫后休整一番,多带些人马出击,岂不是更加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