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岑芳在桌子底下拽了拽项猛的衣袖。但项猛借着一股酒意蛮劲上涌,只作不知,他站起身来,嘴中发铳不停。
“要我说,楼将军和今日孤身冲阵的封总旗,包括那三箭定龙山的南塘将军,都是有能耐的!可想打胜仗,趁早断了浙兵的念想才是正经!似金门俞总兵那里,海上御贼用浙人,上陆厮杀用我等,不也打了不少胜仗吗?”
“为何不用俍兵,项统领不知道吗?前几日路过慈溪,正好听到一个笑话,项统领可想听听。”楼楠军中后哨的旗总叶大正闻言再也忍不住,也不待项猛开口,便自顾自的往下说。
“流贼戏谓我民曰,吾辈来,不过为汝梳;彼土司兵乃为汝篦矣。俍兵果然厉害,残民害人的本事便是倭寇都大为佩服,自认不如。现下松江各处百姓,防土兵和狼兵,更胜过防倭寇!倭寇劫掠过村子的狼兵要再劫一遍,倭寇没劫掠过的狼兵也要劫一遍。项统领,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狼兵打倭寇呢?还是倭寇和狼兵一起打我大明啊?”
“哼!”项猛正欲回骂,楼楠冷哼一声,席间一众浙军旗总顿时收声。岑芳用力,几乎是把项猛给摁回座位上边。
“诸位还记得戚帅临阵军法否?”
各旗总闻言,心中一震,皆有惧意。
戚继光连坐军法,凡临阵退缩,许甲长割兵耳,队长割甲长耳,哨官哨长割队长耳,把总割哨官哨长耳。回兵,查无耳者,斩。若各故纵,明视退缩,不肯割耳者,罪坐不肯割耳之人,退缩之犯不究。
所以今日兵士临阵鼓噪不上,按军法,确实是要割耳朵的!
但是全军上下尚无一人实际执行此法。
原因无他,此战不论如何,也是胜了,从没听说过打了胜仗还要按军法治罪的,不怕毁士气吗?不怕兵变吗?
“本来应该回营再说的,但现下既然已经提起,那便就此说清吧。”楼楠眼神一厉。“王虎!”
一名旗总站起身来,慌乱间碰的桌椅晃动不止,檀木筷子“嗒拉”掉在地上,项猛仍是一副不屑的样子,但也好奇带领这群所谓精兵的楼把总要干什么。
“今日倭寇突围柘林的位置是你在把守,你所领军中可有临阵畏缩者?”
“有...有...”王虎声音微颤,若要按军法执行的话...
“甲长可有割兵士的耳朵?”
“未有...”
“队长可有割耳?”
“未有...”
“你可曾割了队长的耳朵?”
“未有...”
“那莫非你想要戚帅砍了我的脑袋吗!”
王虎面色惨白,诺诺难语:“把总...还请...还请饶我这次。柘林厮杀,我愿亲率先登!”
剩下两个旗总,金福和叶大正两人起身后向楼楠拜倒:“把总,还请让王虎戴罪立功。”
楼楠摩挲剑柄不语,项猛面露讥讽看天不语,张松溪等人更是未曾想到戚继光军中的军法竟严苛至此,踹踹不敢出声。
封寇微微一叹,也是起身后向着楼楠拜倒:“把总,军法不可违。不然军中赏罚不明,岂非乱套。”
三个旗总向着封寇怒目而视,楼楠挑起一根眉毛,封寇恍若不闻的继续说到:“戚帅军法曾有言,临阵退缩者,斩耳,回兵查无耳者斩。亦曾说过斩获真贼一级,八人免罪,哨队照例。此刻咱们尚未回兵,让王总旗戴罪立功,岂不正好!”
王虎垂下头面露感激,金福和叶大正撇向封寇的目光也柔和不少。
楼楠眉头舒展:“滑头!”
呛的一声,厚刃战剑速度奇快的在王虎头侧划过,一只耳朵掉落在地。
“呜...额...”王虎忍住耳朵上骤然的疼痛,咬着牙俯身拣起耳朵,便要送到楼楠手上。
“现在莫给我。”楼楠插剑回鞘,站起身直接往外边走去。“驰援柘林必有厮杀,回兵时候,拿亲手砍的倭寇脑袋和这个耳朵一起给我!若没有也无妨,反正我回军的时候,总归要从你这里拿走一颗脑袋和一只耳朵的!”
声音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
“人皆言戚将军治军严谨,赏罚具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再不能出强兵,那当真没天理了。”洪象和尚闷头吃了半天菜,见宴席已散,施施然站起身来,对着楼楠离开的方向叹服道。
“只怕是为了与我斗气,才故意作此姿态,只是可怜王总旗的耳朵。”项猛依旧嘴硬,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后一饮而尽,然后便拉着岑芳向着客房走去。
三个旗总听到项猛言语,脖子一梗便要发作,封寇伸手拦住,向着张松溪慌忙拱了下手,便拉着三人快步向外走去。
“莫要理这个鸟人,快快先各自回营。”
“为何?”三人虽不解,但也顺从着和封寇一起向门外走去。
“咱们宿在民家,若有欺辱抢掠百姓,或者一队之人住不同院的情况,也是要被军法连坐的!”
三名旗总眼睛瞪的老大,发足向着各自的哨营冲去。
王虎因为耳朵疼痛落在最后,但也一边小声叫唤着一边加速奔跑,生怕自己手下士卒再闹出什么乐子,现在自己的耳朵可不够砍!
张松溪见宾客都走了,无奈叹气,实在没想到好好一顿庆功宴最后竟如此收场。他干脆饮尽了杯中酒,然后也缓缓向着自己卧室走去。
府中下人见主人出来,便进屋去收拾,却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还坐在桌上仍在吃喝。
白猿仙也不嫌菜冷,一个劲的往嘴里旋肉:“莫管我,这一个个的都好凶,好容易杀搁喽,老汉还未整饭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