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胜势上,不论是多小的力量,每踏出一步也能距离胜利更接近一些。
封寇读出的胜势自然没有问题,所以计策自然也成功了。路口处的倭寇,被封寇等人摸过去粑粑包加上捅黑刀二连之后,不得已只好增派人手,收拾所劫财货的速度又慢了不少。
瘦猴儿也不愧是经验老辣,引着楼楠带军杀到村口,算下来果然总共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楼楠更是实打实的沙场宿将,命手下各队长领着兵卒将村子团团围住,偏偏在往柘林的方向留下一道缺口,缺口两侧刀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如同长满荆棘的林间小路,等着从仓惶逃窜的野兽身上不断剐下血肉。
若是岛津尚在,也许还可以试试以真倭为锋头,向着两侧明军冲击。若能一鼓作气凿穿阵线,便能全军逃出生天。
只是岛津十分狡猾,他被扶进村子之后,就下令自家真倭抛却财物和掳掠的青壮,直接奔向柘林,竟是连惯例的处决人质都没有做。
剩下五十来个海寇若真是做困兽之斗,也还是有几分蛮勇的,只是生路明摆着就在面前,纵然知道是计,一群散乱的贼寇又怎能忍住不往里钻呢?
冲出缺口后只要四散而逃,明军决计是追不上的,那比起直接破阵梭哈,何不赌一把运气呢?万一死在路上的不是自己呢?
围三缺一不仅是老计策,更是无解的阳谋。
于是战斗结束的无甚悬念,五十来个倭寇冲出去后只剩十来人。想四散逃跑的时候,又被阵后埋伏的鸟铳手和弓弩手当成靶子一通乱打。最后楼楠打马追上那个独眼头领,厚刃战剑白光一闪,便下马从容将贼头拴在马鞍下,慢慢走回军中。
被掳掠的村民大多也被救了下来,毕竟海寇们突围时候,可顾不上带着自己的战利品。
对付明军的时候,若是敢驱民为前锋,以大多数明军的道德水平,最终只会是上报斩获的倭寇耳朵数量又翻一倍而已。
局面落定后,楼楠找村中幸存的村民问清方位,才知道此处已过乍浦,距离柘林只有莫约四十里地,明日沿大路行军,用不了一天便能到达金山卫。
于是大军干脆就地在村内驻扎,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开拔去金山卫与俞大猷汇合。此地甲长已死,张松溪作为地头蛇,负责清点财物人口,并安排明军住宿民宅。
忙忙碌碌倒腾完,已是夕阳西下,普通将士就地做饭,张园中抬出不少酒肉劳军,更置办酒席宴请楼楠等军官。张松溪虽然无甚经验,但白猿仙和洪象和尚对这种场合却是再熟悉不过,在席间尽力活跃气氛,表现得游刃有余。
一时间宾主尽欢。
“楼将军,我观将军麾下士兵,作战勇猛,武艺娴熟,这倒罢了,最难得的是治军严谨,令行禁止,当真让人佩服!还请将军满饮此杯!”
张松溪对着楼楠双手捧杯,他这话到不完全是恭维,而是真的感叹楼楠所带兵卒之强。
白天作战时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兵卒间配合紧密,发铳精准,即便对付的是胆气已丧的游兵散勇,但己方兵卒竟无一人伤亡,在张松溪看来,古之精锐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明日说不定还有厮杀,今日便不饮酒了。”楼楠笑着摆摆手,虽然没喝酒,但对张松溪的恭维也是颇为受用。
“其实我军兵卒精锐,除了因为日常将士们操练用心之外,还依仗南塘将军的练兵之法。”
“可是三箭定龙山的戚南塘,戚将军?”洪象和尚插嘴问道。
“正是!”楼楠见洪象身为少林和尚,都听说过戚继光的威名,心下更是开心。
“我家将军为了靖平海波,得总督胡宗宪首肯,亲练新军!而今三个月便有如此成效,待到新军练成,倭寇自然不足为虑。”
“浙人,也能练出精兵吗?”
声音不大,但席中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又怎能听不清楚。
发问的正是一脸惊奇的岑芳,他自出田州以来,从未见过浙人成军打胜的,少年人嘴快,便在此刻问了出来。
“公子是何言语,似我张松溪便是浙人,武艺自负也不弱于他人。若入军中,如何作不得精兵。此言当罚酒一杯!”张松溪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打着圆场。
岑芳也反应过来自己此话不太合适,也陪笑着举起酒杯朝楼楠一敬,然后便要一饮而尽。
“我家侄儿说的哪里有错?浙人本就出不了精兵。”
气氛瞬时便冷了下来。
不出意料,说出这话的正是瓦氏夫人麾下统领,项猛。也是自瓦氏夫人回转归顺县后,唯一还留在江南的俍兵统领。他猛然又灌下一杯酒,眼瞅着脸上发红,已经喝的有些高了。
“武艺高强有什么用,战法号令都可以学,胆气血勇是学不来的!似你张松溪刚刚在阵上,对面的倭寇确实无人能在武艺上胜过你,可你干了什么?”
项猛之前来张园的时候,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后来封寇冲阵,虽然是无意,但确实也骗项猛一波空大,差点就死在阵上。
再加上俍兵撤回田州一事,不是因为败仗,而是因为撤换了张经之后,顺势停了俍兵的粮草,更是让项猛对浙人满心怨念。
现在听到竟有人说浙江不用俍兵,也可以出精兵打胜仗,他心下自然更是不屑。
两杯黄汤下肚,项猛彻底放开嘴巴,反正他不日便要回田州去,日后如何也不用看浙人的脸色,话音也带上嘲讽的意味。
“动摇敌阵之后,畏手畏脚不敢上前,你张松溪既然武艺高强,难道能不知道只要冲入枪林之中,倭寇阵型自破吗?说到底还不是怕死!”
张松溪脸色也涨了个通红,心下又羞又气。但此言虽难听,他却没法开口反驳。
当时在阵上,他又何尝不知枪阵动摇的时候是个机会,但临到阵前看到枪尖闪动,纵然仍旧担心家人也不由的心头一寒,便想等白猿仙等人也冲上来之后再一起破阵。
这一念之下便失了战机。
趁着张松溪沉默的时候,项猛话音一转,又向着楼楠开口。
“今日阵上,楼将军麾下的战阵和战法确实了得!可莫非将军自己没看见吗?就凭倭寇这几把砍刀鱼叉,本来刀盾一顶长枪一架,便已然是妥帖无比的局面。可这般大的优势下,你们自己的兵卒拿刀子的手竟还发软,我亲眼看见守在口子上的浙兵,在倭寇逃命的时候还有人在暗搓搓的后退。说不得如果倭寇当真冲阵的话,临阵砍死你们几个兵卒,其余人便又要四散奔逃!那新军武艺再高强,和原来的浙兵又有何分别?”
项猛也不是瞎说,这股浙军虽说都是有些基础的老兵,但毕竟只练了三个月。戚继光军法的屠刀虽然震撼人心,但十几年的习惯,近百年的传统,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今日倭寇从故意留出的夹缝突围的时候,浙兵确实有只是鼓噪不敢上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