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编:鲁敬祭
空旷寂寥的街道上,喧嚣被深沉的黑暗吞噬,偶尔传来几声突兀的犬吠,撕扯着夜的寂静。鲁敬祭悄无声息地穿行于阴影之间。他觉得嘴巴发干,喉咙里仿佛有沙粒在摩擦,便轻咳了几声,试图缓解那份难耐的痛苦。他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想尽快找到筱昂兼,但又不得不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努力控制脚步,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轻松随意,仿佛只是夜游的闲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不断扫视着四周,观察着每一处光影变换,耳朵也高度警觉,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不时地,他会突然凝固,犹如一尊石雕,然后迅速扭转头颅,搜寻身后可能存在的跟踪者或追捕者。每一次回望,都像是在与未知的敌人对峙。
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巷,绕过一个个转角,鲁敬祭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尽头,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缓缓蹲下,蜷缩着身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他闭上双眼,等待着天明。
紧张的身体渐渐得到放松,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迷糊混沌之中,他回想起了法王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他拼凑着记忆的碎片,试图理清头绪。
晨曦破晓,随着城门缓缓开启,他混入了熙熙攘攘的出城人群之中,若无其事地逃出了星云城,他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但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如同暗流涌动般无法平息。
回到宗泽寺时,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虽然距离星云城不远,但这里的僧侣和村民似乎还并不知道法王已经死了,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鲁敬祭颤抖着身子,猛地推开房门。门板与门框碰撞,砰然之声响亮而突兀,惊醒了正倚靠在椅子上打盹的筱昂兼。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的错愕。
一进屋,鲁敬祭紧张的心情突然得以释放开来。他没有理会筱昂兼的目光,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向桌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手有些发抖,水花溅起,打湿了桌面,但他顾不上这些,迫不及待地端起水杯,一口气将里面的水饮尽,仿佛能平复他心中的狂澜。
筱昂兼站起身,注视着鲁敬祭那满是惊恐的脸庞,皱着眉头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法王死了吗?”
“死了。”鲁敬祭摊在椅子上,大口喘息,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
筱昂兼眼中闪过喜色,他快速瞥了一眼房门,确认没有外人后,又倒了一杯水,递给鲁敬祭。然而,鲁敬祭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似乎正沉浸在一段难以言喻的回忆里。
“怎么了?”
“不是我杀的……我进到法王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筱昂兼手中的杯子晃动了一下,水珠溅了出来,洒落到地面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他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鲁敬祭,似乎在努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这怎么可能?”
“我哪里会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说着,鲁敬祭面露困惑与埋怨,“我都吓到了,赶紧跑回来问你。”
筱昂兼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鲁敬祭见状,心知事情的严重性超乎想象。感觉筱昂兼一时半霎应该也不会说什么,鲁敬祭就在椅子上摆了个放松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打起盹来。虽然直接躺床上可能会更舒服,但他想:“就在椅子上等待筱昂兼的回应吧。毕竟,事情还没完。”
时间悄然流逝,鲁敬祭感觉脸上微微发热,胸前的汗水黏腻。他睁开眼,发现光线已经暗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扭头看旁边的筱昂兼,但并没有看到人影。低头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应该是筱昂兼给盖上的。
尽管浑身仍感瘫软酸痛,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起身在屋内寻找筱昂兼,连床铺下也没放过。推开屋门,鲁敬祭步出屋外,晚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环顾四周,也还是没有看到人。太阳早已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深邃的蓝黑色。鲁敬祭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经意间沉睡了一个白昼,而这一觉,似乎驱散了不少困乏。
他重新回到屋内,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张字条上。拿起来一看,字迹熟悉,正是筱昂兼留下的讯息:“情况可能比我预想得要糟糕,我要去别的地方办点事。你先去日光城吧,在那里等通知。”
读完字条,鲁敬祭的心境如同被搅动的湖面。他原本以为,筱昂兼会一直跟自己并肩同行,但没想到他却在这样一个时刻独自离开了。一阵迷茫涌上心头,他感到有几分不知所措。
然而,鲁敬祭并不打算完全听从筱昂兼的指令。他准备先去日光城待几天,如果数天内没有筱昂兼的音讯,就想办法继续前往帝国。只不过,从雪国到帝国,路途比从安本城出发要远了很多,而且路也更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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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边初露曙光,鲁敬祭简单收拾了行装,便踏上了向西北方日光城进发的旅程。沿途,桠髻江的碧波缓缓流淌,水面泛起层层细浪,仿佛在与他作伴同行。脚下偶尔会有一些野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途经希望湖畔,鲁敬祭不禁停下了脚步。这片湖泊被群山环抱,山峰挺拔,绿树掩映,山巅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的白雪。湖面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与青山绿树,水面泛着淡淡的翡翠色冷光。走至湖边,目光穿透清澈的水面,鱼群在水底悠然游弋,翻动的身形闪烁着银光。他伸出手,轻轻搅动水面,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在湖面上缓缓荡漾开去。
湖中央有一个孤独的小沙洲,上面有一座白色的塔,塔身周围飘扬着多彩的经幡,随风轻扬。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国王的儿子曾经在这里垂钓,在拉竿的时候,不慎被一条大鱼拖入湖中,最终溺水身亡。自那以后,这片湖就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
离开希望湖,鲁敬祭继续前行,不久便抵达了典札寺。典札寺并不是什么大寺庙,里面只有一座殿堂和两座僧舍,从建成至今也仅二百多年历史,但作为周边村民的信仰寄托也足够了。寺庙后方,一道瀑布从山腰倾泻而下,正好落在一座神像头顶,水花飞溅,宛如无数晶莹的珍珠。
典札寺位于星云城到日光城的必经之路,显然法王圆寂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当鲁敬祭提出借宿请求时,遭到了果断的拒绝。寺主正指挥众僧,正紧锣密鼓地准备为法王诵经超度,不愿让外人打扰。
就在鲁敬祭苦恼晚上安身之所时,一位好心的年轻僧侣经过身边,轻声说道:“你可以去旁边的典札村看看,或许能找到愿意收你留宿的村民。”
显然,典札村也因寺庙而得名。
怀揣着希望,鲁敬祭向着典札村的方向走去。逐渐接近村口,鲁敬祭放慢了脚步,四下张望,眼神中透露出期待与好奇。他试图寻找合适的人家,可以让他留宿。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只见一个壮汉步履蹒跚,吃力地推着一车牦牛粪,缓缓朝典札村而来,车轮的吱嘎声显得格外刺耳。仔细一看,推车的一个轮子已经坏掉了,壮汉直接把车轮放到了牦牛粪上面,靠着仅剩的一只轮子艰难推行。鲁敬祭没有犹豫,立刻走上前去,伸出手扶住没有轮子的那一侧。壮汉脸上满是汗水,右胳膊露出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孔武有力。看到有人相助,他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谢。两人合力,很快便将牦牛粪推送到了壮汉家的后院。
“多亏了你啊!”壮汉喘着气说道,“我叫罗桑才旦,真是太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鲁敬祭微笑着回应道。
罗桑才旦热情地邀请鲁敬祭进入家中,并告诉他可以在自家留宿。随后,罗桑才旦介绍了自己的家人,妻子仁青让吉,两个女儿才让卓嘎与降央琼达。她们站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罗桑才旦的家是一座独立的两层夯土房屋,楼上住人,楼下则用作羊圈,两层楼之间连接着一道简陋的木制楼梯。鲁敬祭小心翼翼地踩在楼梯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生怕那楼梯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与寺庙一样,罗桑才旦家里也弥漫着酥油和奶味。刚到他家门外时,鲁敬祭就已经闻到了这熟悉的气息。这家人为鲁敬祭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除了酥油甘草水、炒面和奶渣以外,还有一盆香气扑鼻的狗肉。罗桑才旦指着那盆狗肉,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宰杀的,很新鲜,你尝尝看。”
鲁敬祭已经在旅途中吃过许多次炒面,深知这种食物对于雪国居民的重要性。它不仅是旅途中的必备干粮,也是当地人日常饮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打算展示自己对炒面的熟悉,借此拉进与主人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