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日后,报复如约而至,一群竹袋村民趁着夜潜入盘梯村。邱氏祠堂的门被粗暴地推开,竹袋村民大肆破坏,梁柱断裂,瓦片四散,尘土飞扬。他们还掘开了盘梯村的几座祖坟,墓碑被推倒,白骨散露在泥土中。
待盘梯村民反应过来,竹袋村民早已经溜走了。
盘梯村的老人瘫坐在碎石瓦砾间,抱着破损的祖先牌位,泪流满面。年轻人跪在祖坟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墓碑,收拢散落的骸骨,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屈正敏立于人群之外,目睹着这一切,心中涌起悲凉。
—§—
两日后的傍晚,阳光斜洒在盘梯村的每一个角落,将金色的光辉慷慨地赠予大地。
屈正敏正躬身在邱田雍家门前的空地上,手中握着一把磨得光滑的木耙,细心地翻动着金黄的稻谷。谷粒颗颗饱满,经过一天的日晒,更是散发着令人心安的谷香。
这简单而古老的劳作,让屈正敏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发自内心地享受着丰收的喜悦。
这时,刚从外归来的邱田雍,脚步匆忙,脸上挂着罕见的凝重,径直向屈正敏走来。
“后生,有大事了!”邱田雍的声音略显急迫。
屈正敏抬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诧异:“怎么了?”
“我们要跟竹袋村打仗了,你得准备起来,或许要上阵了。”
“嗯?等等!你说打仗?”屈正敏瞬间怔住了,手中的木耙也随之戛然而止。
“是啊,要打仗了。”
“怎么回事?你是说,两个村之间要像军队一样交战?”
“诶。我们的人从竹袋村打听到,毁我们祠堂和祖坟的,其实是竹袋村的一小撮人,他们村长冯观袆起初并不之情。但之后冯观袆得知了情况,害怕我们报复,索性决定先发制人,攻打我们盘梯村。他已经让所有人都把家里的弓弩刀枪全都找出来,据说连砲车都拉出来了。一部分人已经带着武器,抵达两村交界的地方了。”
“弩机?砲车?帝国不是禁止民间私藏弩机吗?还有,砲车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于民间?”难以置信的神色在屈正敏脸上蔓延开来。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谁管你帝国禁不禁止弩机。至于砲车这种东西,找几个木匠和铁匠就能做出来。”
“啊!那,那我们怎么样?我们有能跟他们抗衡的武器吗?”
“有的,该有的都有。村长现在也忙着召集人手,准备迎击。你跟我一起去吧,等下你应该也要参战。”邱田雍拍了拍屈正敏的肩膀,眼神中传递出期待。
屈正敏微微皱着眉头,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他默默跟在邱田雍身后,再次到了盘梯村邱家祠堂前的空地上。祠堂仍旧保持着被破坏后的模样,碎石与木屑杂乱无章地堆积在门前。
天色已晚,月光稀薄,闷热的轻风吹来,加重了空气中的那股沉重。村民汇聚于此,年龄、性别、辈分在这里都不再重要,他们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沉默不语,面色有些紧张和凝重。
白天的蝉鸣已经息止了,偶有哭泣的婴儿也立即被母亲带离了现场。中央的篝火在夜风中摇曳,不时发出“噼啪”声响,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庞。
邱欣魁就一直站在祠堂前,旁边还有几个跟他年岁相仿的老翁。等村民差不多都到了,邱欣魁挺直了脊背,声音虽苍老却坚定无比:“诸位邱家的后嗣,九十年前,竹袋村的人带兵闯进我们村,屠杀了几十个无辜之人,我们至此结下了世仇。此后,我们两村争端不断,时有伤亡。不久以前,我们的年轻人邱治茂,被他们谋害成了残废,手段非常残忍。两天前,他们又趁夜毁了我们的祠堂,挖了我们的祖坟。就在今天,我接到消息,冯观袆已经召集了竹袋村的所有人,准备来摧毁我们。这并不是第一次,最近的一次是二十几年前,那时惊动了落蕊城和紫蝶城的太守,共同发兵,才得以平息。我们盘梯村的人,都是同族同宗,即使是外姓也都是亲戚,终归是一家人。现在村落面临生死存亡,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在这里,请大家摈弃平日里的私怨,齐心聚力,共同抵御竹袋村的侵害,捍卫我们的尊严。”
“杀了他们祭祖!”村民的情绪高涨起来,争相响应邱欣魁发出的号召。他们挥舞着木棍和铁锹,咆哮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倾泻而出。环顾四周,屈正敏感受到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他觉得,这场血战已经在所难免了。
得到响应的邱欣魁,脸上洋溢出欣慰的笑容。他接着详细布置,话语掷地有声:“所有能打的男人,十五到五十岁,全部都要参战,由当过兵的人负责指挥和训练。女人、老人和小孩,负责生火做饭、运武器和抬伤员。各家各户都把家中的武器拿出来,除锈、磨锐、加固,谁擅长用什么兵器,就用什么兵器。木匠和铁匠一起把那些破损的兵器修理好,尤其是那些砲车,很重要。如果谁战死了,就给家里发抚恤,孩子由村里抚养到成年,双亲赡养至终老。伤残者也给发钱和治疗,如果残疾到不能劳作,就由村里终生供养。现在大家各自回家去,准备米酒,割鸡杀猪宰牛,为那些要上战场的人摆上一场丰盛的壮行宴。”
次日早晨,屈正敏与村里其他男人一道,围坐在摆满菜肴的餐桌旁。这是他第一次喝到南方的酒。这酒是用糯米酿造的,在高温的夏天,往蒸好的糯米拌入酒曲,密封发酵几天就能做好。一开始喝到的米酒很清澈,而且很甜,不过后面再上的米酒就有些浑浊,并且有些酸苦。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里还有用猕猴桃酿制的酒,酒液黄绿,散发出独特的果香,味道竟然跟葡萄酒有几分相似。连夜匆匆做的饭菜,口味并不怎么好,要么过于油腻,要么水煮的味道太明显。但对于这些平日里难得荤腥的村民而言,已经是很奢侈了。
饱餐之后,酒劲上涌,男人们的脸颊泛起了红晕,情绪变得愈发激动起来,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们手持各式兵器,既有锋利的长刀短剑,也有简易的木棍和农具,甚至是临时凑合的长矛。每个人都坚信,自己能为村落和家庭带来荣耀。
妻子双手轻轻摩挲着丈夫的衣襟,眼中满是不舍的目光,她们轻言细语,句句叮咛满载深情,似乎想要将所有的牵挂与眷恋都融进这临别的瞬间。孩子围在父亲的膝前,澄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懵懂憧憬与无尽崇拜,小手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角,不愿松开。年迈的父母站在一旁,眼眶微红,神色中交织着深深的忧虑与坚定的信念,他们的话语虽简单却充满力量,鼓励着儿子勇敢捍卫家族的尊严。男人们集结列队,跟着那些曾经出入行伍的人,井然有序地奔赴各个据点。
烈日如火,将本已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推向了沸腾。双方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对峙,间或抛射出箭矢,试探对方的勇气和底线。同时叫嚣大喊,咒骂侮辱对方的祖先,以此挑衅和激怒对方,每个字眼都激起彼此流淌在血脉中的仇恨。
临近正午,盘梯村的砲车轰然作响,将一颗沾满油脂、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巨石抛向了竹袋村。巨石落地,火花四溅,火舌舔舐着所触及的一切。作为回应,竹袋村射出流星雨般的火箭,将盘梯村的稻禾垛、柴房和山丘点燃,随即黑烟滚滚。
曾经当过什长的邱传年,不幸被弩矢穿透胸膛,没过多久就毙命了。这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盘梯村人的心头。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目睹同伴的倒下,怒火中烧,挥舞着大刀和梭镖,不顾一切地向对方冲去,但很快也被飞矢射中,相继倒在了血泊中。在冷静的老兵指挥下,盘梯村人一边射箭,一边稍稍后撤,同时尽可能地将死伤者带走。
随着战斗的持续,双方陷入了用弓弩互射箭矢和砲车互投石块的局面,双方身边的可燃物大都被点燃,浓烟在两个村落里弥漫开来,火光与烟雾将天空染成了诡异的橙红色。周边几个不相干的村落的村民,被喊杀声和浓烟吸引,纷纷跑来观战,或惊愕,或兴奋,俨然在看一出好戏。
面对这种胶着的态势,竹袋村开始寻机突袭,给盘梯村造成了不少的死伤。对此,屈正敏感到忧虑重重,他向邱欣魁建言:“务必派人占领各路口和高地,一旦有竹袋村的人靠近,就箭矢招呼,同时给村里通风报信。”邱欣魁采纳了他的建议,盘梯村迅速调整布局,在关键位置设防。这一策略果然起到了作用,有效遏制了竹袋村的突袭行动。战况再次回到了僵持状态,箭矢与石块在空中交织。
转眼几日过去,盘梯村的箭矢储备渐渐耗尽,加之人数本就不占优势,局势逐渐变得岌岌可危。邱欣魁深感形势严峻,遂紧急召集人商量对策。
“我们需要人手。人数上的劣势太明显了,一开始怎么没发现?”屈正敏直言不讳地问道。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以前我们是可以跟他们打个平分秋色的。怎么知道,这回他们会倾巢而出,志在必得。”邱欣魁面露愧色。随后,他提出了一个计划:“我看,我们应该去其他同宗同族的村落求援,除了能借到兵器,应该还能得到些人手。”随后,邱欣魁叫来了十几个精壮青年,派他们分赴周边各村求援。
有人提出,镇里的兵器库房中,有很多箭矢库存。屈正敏便自告奋勇,率领一队人,趁夜抢劫了镇里的兵器库房,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为盘梯村带回来了大量急需的兵器。
时日流转,来自其他村落的援兵陆续抵达,外出的盘梯村民也纷纷归来,带着各式武备。等援兵到得差不多了,邱欣魁不失时机地设宴款待,为他们接风洗尘,以表谢意。他还承诺,只要打死打伤竹袋村人,皆有奖赏。
人数和武器得到补充的盘梯村,底气越来越足,士气也越来越高涨。盘梯村抓到了一个竹袋村人,已经被打得半死的俘虏在审讯中透露:竹袋村的箭矢即将耗尽,村民也已经疲惫不堪,战斗意志大减。
盘梯村趁势发动了反攻。屈正敏带人从竹袋村后方的坟山发起突袭,连续冲垮了竹袋村的数道防线,清除了多个据点。竹袋村被打的节节败退,战线不断收缩,只能由进攻转变为防守。
经过三天的战斗,竹袋村已是退无可退,村民全部蜷缩在竹袋村里,四周已被盘梯村牢牢围困。所有人都在揣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多数人相信,竹袋村此番一定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