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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编:虞信孝

“听郡丞说,黎明郡此次遭遇的是史无前例的大暴雨。短短几天降下的雨量,几乎是以往数月乃至一年的总量,引发了枫烛江流域的洪水。江水骤然暴涨,昔日的河滩与石岸瞬间消失于滔天洪流之中,许多人想跑都来不及的,直接就被洪水吞没掉了。”

“这么惨烈?”

“嗯,是啊。泛滥的洪水让数万家庭一夜之间流离失所,亲友失散,下落不明,只能苦苦等候消息。黎明城本身也未能幸免,城墙多处因浸泡过久而坍塌。城内的情况也很凄惨,士兵已尽力收敛了数百具尸体,而失踪者的人数更是高达数千。

现在要找到干净的水很困难。绝大部分水都浸泡了垃圾和人畜尸体,有些人喝了脏水就腹泻不止,没过多久便死掉了。庄稼大都被泡坏了,居民家的存粮也被卷走了,还有大片的牲畜被淹死。饥饿随之而来,粮食短缺,粮价飞涨。灾民饥不择食,见到什么吃什么,树叶、皮革、动物腐尸。他们有食物就吃,没食物就睡觉。更有传言,某些地方已经出现了吃人的情况。”关芝景的话语沉重。

虞信孝沉默片刻,追问:“对此,太守有采取什么措施吗?”

“太守调动了大部分的士兵参与救灾和维持秩序,包括搜救被困的灾民和运送物资。只不过,灾区广阔,部分地区依旧难以触及,很多灾民仍然命悬一线。加之未来还会下更多雨,人心惶惶不安。太守已经紧急打开了储备粮仓,平抑粮价,还从府库中拨了钱,以赈济灾民。只不过这次洪灾的范围太大,粮仓的储备显得杯水车薪。好在,有些地主和商贾展现出了难得的仁义,慷慨捐粮赈灾,极大地缓解了燃眉之急。当然,他们也深知,若灾民不能得到救助,势必铤而走险,最终也会危害到他们自己。”

“民变是怎么回事?”虞信孝的声音中透着好奇与担忧。

“你知道汗国分裂了的事吧?”

“有所耳闻。巴思阿兰可汗被他的叔父夺权,迫不得已投降了帝国。听说他的妻子,屈椎璃公主也一起回来了。”

“本来,世人对浩特人的归顺并没有过多异议,以为不过是给他们划一块牧场,让他们继续游牧生活。然而,谁曾料想,皇帝不仅给这些曾经的敌人封官授爵,还给粮食、给钱币、给东西,大量的税收就这样跟着摊派到了各地。这引发了各地的普遍不满,甚至激起了一些人的反抗。唉……”关芝景叹了口气,接着说:“尤其是现在黎明郡遭遇了洪灾,按常理,枢机廷应当减免赋税。但枢机廷坚称,要收的税分毫不减,全然不顾民间疾苦。试问,现在这种情况,灾民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哪里有税可以征啊?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直奔官府讨要先前被征收走的钱粮。但那些钱粮早就已经被运往他处了,没有办法拿出来给他们用,绝望与愤怒由此在灾民群中蔓延。我听到传言,有些灾民公然宣称,与其坐等饿死,还不如揭竿而起呢。”关芝景皱起眉头,似能看见那群无助又愤怒的灾民。

“所以,他们就集结成群,到处劫掠?”

“大多数人只是嘴上说说,但真敢付诸行动的是少数。但有个叫冯昭琰的农民,是例外。他现在是这群暴民的头领,曾经干过贩马的买卖,擅长骑马和射箭。大约一个月前,他在老家杨木县召集了一群灾民,去地主家和官府粮仓抢劫,却不想响应者众,队伍日益壮大。到后面,他们就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抢劫了,还占领城镇据守。到现在,已经有杨木、石坡和禾埠三个县已落入了他们手中。”

“恒行跟我说,他们并不全然是一群乌合之众,除了普通农民外,其中不乏地主和书生。他们的参与,让这场民变更为错综复杂,难以应付。”

—§—

上午,虞信孝和罗恒行率领着一支精悍的镇卫军,悄然向禾埠县进发。为了不惊动农民军,他们特意挑了一条小路。只不过这条路有些狭窄,道路泥泞不堪,行进有些艰难。脚步踏过之处,溅起片片浑浊的泥点,空气中弥漫着湿土的气息。

突然,一阵尖锐的女人惊叫声撕破了山野的宁静,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呼救声。听声音,应该来自前方不远处。虞信孝与罗恒行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罗恒行便猛地一夹马腹,策马赶上前去。顾及罗恒行的安危,虞信孝也来不及等身后的军队,也赶紧跟了上去。

不料,罗恒行的马腿似乎被绳索绊住,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前跪倒在地,罗恒行也随之被狠狠甩落,重重地摔在烂泥里。几乎同时,两个身影突然窜了出来,共同举着一根长长的尖头木枪,刺向虞信孝。受惊的眷顾昂首长嘶,扬起两只前蹄,试图抵御木枪的穿刺。但不幸的是,木枪刺进了它的颈部。一声凄厉的哀鸣之后,眷顾痛苦地颤抖几下,轰然倒在地上。沉重的马身压住了虞信孝的左腿,让他难以抽出来。

眨眼之间,六男一女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人拿着菜刀,两人拿着尖枪,一个人拿着锄头,女人则挽着一把简陋的弓。其中一个男人兴奋地高呼:“大哥,我们抓了两个军官。”

两个男人将罗恒行牢牢按倒在地,另一个男人牵住了他的马。一个看似头领的男人走到虞信孝面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虞信孝?”

虞信孝怒目圆睁,毫不畏惧地反问:“你是什么人?”

“到底是不是?不说实话的话,我马上把你杀了。”头领脸色阴沉下来,加重语气威胁道。

虞信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承认:“对,我是虞信孝,启州恒安公之子。”说完,他两眼紧紧盯着对方,仿佛要将这人的面孔刻入心底。

头领神色骤变,慌忙吩咐手下:“你们几个,快把他扶起来。”三个男人立即行动,两人合力掀起翻倒的马身,另一人迅速将虞信孝从马身下拖出来。

“将军!”头领恭敬地向刚刚站稳的虞信孝行了个军礼,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激动:“冲撞了您,真是失礼。我叫王春领,十年前在杨木县应征入伍,曾经在黎明城的镇卫军中服役,后来调至亿庾山区驻防,去年刚刚退役。我曾经在亿庾山跟您见过面,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遇。”

言罢,王春领转头对扣押着罗恒行的两人,说道:“你们俩,赶紧把他放开。”

很快,镇卫军的大部队跟了上来。他们面前,六名衣衫褴褛的男女,手持简陋的武器,将满身污泥的虞信孝与罗恒行团团包围,两匹战马倒在地上。眼见此景,士兵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纷纷抽出了武器,准备战斗。

王春领见势,主动丢下了手里的武器,高声向镇卫军喊道:“我们投降。”随即,他侧头对身边的同伴说:“把武器都扔了吧,不要抵抗。”

“把他们都抓起来。”罗恒行咧着嘴,搓揉着被挫伤的肩膀。

虞信孝拖着蹒跚的步伐,缓缓靠近眷顾。眷顾躺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鲜红的血从颈部伤口不停的涌出,染红了周围的泥泞。虞信孝试图用颤抖的手捂住伤口止血,但只是徒劳。眷顾两眼看着他,仿佛在诉说着不舍和眷恋,每一次眨眼都像是无声的告别。它的四肢微微颤抖,不时因痛苦而痉挛抽搐,尾巴无意识地轻轻摇晃,生命之火在渐渐熄灭。

虞信孝跪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眷顾湿漉漉的脸庞,用还算干净的手指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水。他狠下心,抽出腰间锋利的匕首,闭上眼睛,一咬牙,利刃迅速划过眷顾的脖颈,鲜血瞬间从伤口喷涌而出。眷顾的身躯随之剧烈颤抖,没多久就断气了。

虞信孝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面向王春领,眼神复杂。他声音冷峻地责问:“你退伍之后,就带人在这干起了抢劫的勾当?”

“将军,我们也没有办法,税收太重了,现在又爆发了洪灾,已经活不下去了。”王春领低垂下头,双手垂在两侧,声音中透出无奈。

“他们是什么人?”虞信孝目光扫过王春领的同伙。

“这几个是我的同乡,魏士风、黄修奎、纪彰武、姜向乾和李怀朋。”王春领指着那个唯一的女人,说:“那个是我的妹妹,王春雅。”

“打劫军队是死罪,你应该清楚。”虞信孝的声音冷硬。

“我知道。我们听到了有人来的动静,就让春雅发出呼救声,本意是想引路人过来,抢劫些财物糊口,没想到会遇到镇卫军。本来,我们也只想要你们的马和随身财物。”

虞信孝转头看了一眼自己亲手了结性命的眷顾,以及罗恒行那仍然躺在地上的坐骑,说:“一匹马已经死了,另外一匹马也半死不活了。”他又环顾了一下正在等待他下达命令的镇卫军,“我们没有时间和人手把你们押送回去黎明城,现在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就是将你们就地处决。”

王春领闻言,双膝几乎要软倒,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恳求道:“将军,求您放过我们。他们几个本来都是老实农民,心中并无恶念。走上这条歧途,完全是生活所迫,不然我也不会带上我妹妹。我们虽犯下大错,但从未夺人性命。如果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也愿意将功赎罪。”

虞信孝眨了眨了眼睛,想了想,突然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他试探性地问:“嗯……你说,你在杨木县入伍的,那有个叫冯昭琰的人,听说过吗?”

“认识,他是我同乡,以前是卖马的。我在黎明城守军服役的时候,曾经介绍他给守军卖过几次马。所以,我跟他还是有点交情。”

虞信孝心中暗自欣喜。“现在,他正领着一支农民军,到处劫掠。”

“听说了。”

“那你觉得,他最后的结局会怎样?”

“这是一群为了生存,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可怜人。他们只是在寻找一条活路而已。如果官府能够真心实意地赈灾减税,加上镇卫军的威压,应该很快会平息。”

虞信孝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把王春领拉到一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看见我身后这群年轻人了没?他们现在就是在去镇压暴乱的路上。你曾经在军中服役过,想必也知道战争的残酷。一旦打起来,那些灾民肯定会死伤惨重,但我这群兄弟们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对不对?”

顺着虞信孝的目光,王春领望向那些年轻的镇卫军,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你答应帮我办个事情,我就放过你们。”

“什么事?我一定全力以赴。”王春领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你这样。”虞信孝指了指王春领身后的同伴,说:“带着你的这几个人,去投靠冯昭琰。然后找机会,尽快把他和身边的幕僚给我杀了。只要他们死了,农民军就失去主心骨,很快便会瓦解,那这仗就打不起来,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伤亡。官府也可以把心思花在赈灾上面。”

王春领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虞信孝。在确认他是认真的以后,沉声应道:“我明白了,这事我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