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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编:屈正敏

两个村民注意到了屈正敏,立刻收敛起先前的闲适,正了正身子,目光聚焦在他这个陌生人的身上,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屈正敏面带友善的笑容,迎着他们的目光走上前去,口吻谦卑地说:“两位兄台,我从落蕊城而来,打算前往舜州的紫蝶城,途中刚好路过你们村。请问,我能在这里歇歇脚么?”

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似乎并不怎么信任屈正敏。高个村民瞪大了眼睛,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冷声问:“你说要去紫蝶城?可是我们村也不顺路啊。你该不会是来做坏事的吧?”说着,高个村民微微举了举他的锄头,示威警告。

屈正敏连忙摆手解释:“不,两位误会了,我真的只是路过。我是个北方来的旅人,这是第一回来南方。人生地不熟,一路走来都是靠问路,可即便如此,也经常走错路。今天误打误撞,偶然来到了你们村,只是因为迷路了而已。经过半天的脚程,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希望能行个方便,在你们村吃点东西,哪怕喝口水也行。”屈正敏抬起手向他们行拱手礼,以表敬意。

矮个子村民瞥了一眼屈正敏,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但随之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这几天我们村里不太平。”

“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村民相互对视一眼,矮个村民叹了一口气,道出原委:“据说汗国有部分人归附了帝国,皇帝高兴得不得了。不但给他们安排土地,还给他们赏赐粮食、牲畜和丝绸。可问题是,赏赐的这些粮食都摊派到我们身上了。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做错了什么,要为此付出代价?凭什么要把我们辛苦劳作收获来的粮食,交给远在天边的异族人?他们为我们做了些什么?我们只知道,他们常年在边境劫掠,是我们的敌人。现在他们投降了,我们就要欣然接纳和优待他们吗?”

听到这个,屈正敏感觉有些震惊。汗国居然有人归附了帝国,而且李清隆竟然没有告诉他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不禁想,姐姐屈椎璃是不是也归附了帝国。现在回北方的话,或许还能有机会见到她。但转念一想,屈惇敏和杨康嗣对他们姐弟并不好。屈椎璃即便回到帝国也未必能得到善待,不如就在汗国部属中待着,那样可能还更安全一些。

屈正敏陷入了沉思,这引起了两个村民的好奇,他们疑惑地看着他。屈正敏恍然回过神来,看向他们,说:“话虽如此,但如果不妥善安置那些汗国人,他们将无处栖身,衣食无着。为了生存,他们势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对帝国发起全面进攻。与其跟他们搏命,不如用些粮食、牲畜和丝绸收买和安抚他们,以此换得帝国的安宁。”

“恐怕只是换得皇帝他自己的平安吧。哼!这关我们什么事?”矮个村民嗤之以鼻,言语中夹杂着嘲讽与不平。

屈正敏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明智地转换了话题:“两位大哥在村口这里待着,是在等什么人吗?”

高个村民脸色顿时阴郁,他皱了皱眉,回答说:“落蕊城的征粮队这两天可能就要来了,但我们今年地里歉收,全村的粮食都不够吃,哪里有多余的粮食交给征粮队?如果粮食不够,我们就只能去借,但借粮食哪有那么容易?即使借来了粮食,如果到时候还不上,我们得拿赖以生存的土地来抵债。唉……何况,官府还要我们出人,把粮食运到城里去。那么多粮食,这一路颠簸劳碌,恐怕连六十岁的老人和八岁的小孩都要来帮着运粮食。倘若交不上粮食,轻则受骂挨打,重则被捕入狱。所以,我们得做好准备,一旦征粮队来逼我们,我们就拼死一搏。”

屈正敏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与责任感,遂发自内心地提议:“那么,让我帮你们赶跑他们吧。”

两个村民彼此又看了看。高个村民拍了拍屈正敏的肩膀,神情复杂地劝告:“年轻人,你走吧。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了。你不要卷入我们与征粮队的纷争,那样会给你招来灾祸。”

“没错,这件事与你无关。而且,我们也不了解你的底细,不清楚你是不是官府派来的奸细,不知道你会不会暗中加害于我们。无论如何,你现在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矮个村民点点头,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

看着两个村民抗拒的表情,屈正敏的心绪犹如被冷水浇熄的火焰。他无奈地环顾四周,眺望了一眼村落,沉重地长吁一口气,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祝愿你们平安。”说完,他向两个村民问了正确的方向,便绕开南垣村,继续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他能预想到,一旦征粮队到来,与村民之间发生的流血冲突在所难免。也能想到,镇卫军浩浩荡荡地前来镇压和抓捕村民,房屋燃起熊熊烈火,村里升起滚滚浓烟,凄厉的哭喊和悲痛的哀嚎声响彻天空。他想象着领头反抗的村民被抓到村落中央,一字排开,逐一斩首,而他们的亲人被镇卫军拦在一边,只能绝望无力地垂泪嘶喊。

屈正敏衷心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发生。

—§—

午后,天空布满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突然,一个衣着鲜丽、妆饰漂亮少女闯进了屈正敏的视野。

她步伐急促,身影摇曳,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竭尽全力朝着他的方向跑来。她的裙摆随风翻飞,疲惫和恐惧使她的脸庞略显苍白。她跑得很努力,但是也很吃力。身后,两名身材魁梧的大汉紧追不舍,他们面目狰狞,显然不怀好意,似乎誓要将前方拼命奔跑的少女捉回手中。

少女慌不择路,目光焦灼地搜寻着援手。终于,在瞥见屈正敏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便马上向他呼救:“救救我!求你了!”

屈正敏听到呼救,脸色瞬时变得冷峻起来。他决然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冲上前去。经过一番打斗,屈正敏划得一个大汉手臂皮开肉绽,刺得另一个大汉大腿鲜血直流。两个大汉痛苦哀嚎,惊恐万状,狼狈不堪地仓惶逃离。

屈正敏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转身,一把拉住少女冰凉颤抖的手,飞快逃离了现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座青翠环绕的山丘,找到一片树荫之下的裸露岩石,岩石表面还算平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们,瘫坐在岩石上,剧烈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少女身穿一袭华丽长裙,繁复细腻的金线交织在裙摆,精心勾勒出几朵盛开的水仙花,闪烁着熠熠光芒,仿佛随时会溢出阵阵清香。她的妆容精致,脸颊白皙剔透,朱唇轻点绛红色,眉黛如新月挂梢,睫毛密长如扇,每一次的眨动都带出脉脉温婉,令人心生怜爱。秀发微微盘起在脑后,其间横插着一支精雕细琢的枫叶发簪,枫叶形态逼真,叶脉清晰可见。发簪上镶嵌着颗颗饱满浑圆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泽。如瀑的长发顺滑地披散在身后,顺着背部曲线一直蔓延到纤细的腰肢。然而此刻,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却蒙上了惊恐,瞳孔中倒映着无助。额头沁出涔涔汗水,几缕发丝贴在额前,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她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扣在袖口,青筋在皓腕下微微凸显。

“我叫屈正敏。”屈正敏出神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自我介绍。话音刚落,他立刻感到一阵微妙的心悸,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坦诚感到懊悔。但他转念一想,这位少女或许未必能意识到他的真实身份,心中逐渐释然。

少女狐疑地看着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将几丝凌乱的发丝拢至耳后,漫不经意地说:“夕幸,颜夕幸。”她的语气平淡又疏离。

“这名字真好听。”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迫离开了父母,这个姓名也是后来才取的,原本的姓名无从知晓。但,颜夕幸就是我的姓名,也是我会一直用下去的姓名。”

“颜如春水映桃花,夕照双影幸余生。”屈正敏顿了顿,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问:“他们为什么追捕你?”

“他们要把我卖掉。”颜夕幸脸上泛起几许苦涩和羞耻的神色。

“卖掉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自幼被拐卖到落蕊城的青楼,并在那里长大,只是一直没有到接客的年龄。十岁那年,我被一个年迈的富商看中,老鸨从此便用心调教我,教我识文断字、弈棋吟诗、抚琴歌唱,想着等我长大后卖个好价钱。前些天,老鸨告诉我,富商已经付了一大笔钱,正式把我买下了。老鸨特意安排了一辆豪华马车,送我去富商家里。半路上我借口要撒尿,趁那两个人不备逃了过来,但他们很快发现并紧追不舍,直至遇到你。”颜夕幸说

“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屈正敏内心波澜起伏,愤慨之情充斥胸膛。

“在这满眼繁华、满嘴仁义道德国度,阴影角落里隐藏着无数看不到的罪恶。生意兴隆的商行,宾客满座的酒楼,看起来正经体面的生意背后,都可能干着不可告人的肮脏勾当。穷苦人家的女孩大都没有读过书,父母为了生计也疏于照顾,常常面临着被拐卖的危险。那些年仅几岁的女孩,懵懂无知,一眨眼间就被人贩子轻易诱骗拐走,卖到遥远他乡异国的青楼里面,过着悲惨无望的生活。无休止的毒打、虐待和欺凌,摧残着她们短暂而痛苦的人生。”

“面对这样的罪恶,官府会置若罔闻吗?”屈正敏瞪大眼睛,满脸愕然,显然对此难以接受。

“贫苦地区大都位置偏远,是官府管不到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更容易成为人贩子下手的猎物。”颜夕幸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那城里总该安全些吧?”屈正敏试图寻求慰藉。

“呵!”颜夕幸哑然失笑,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你长到这么大,到底有没有在人世间生活过?城里有人锦衣玉食,奢侈无度,但还有更多的人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城里的贫困女孩依旧深陷在贫困的泥沼中,不得不与其他同样困苦的人一起挣扎求生,直面疾病肆虐,饥饿如影随形。小孩饿得面黄肌瘦,萎靡不振,懒惰的男人游荡街头,捡拾别人丢弃的残羹冷炙,地位卑微的女人不仅要照料孩子,还要没日没夜地劳作。”颜夕幸顿了顿,继续说道:“人在极度困厄的时候,往往会变得穷凶极恶。那些些游手好闲之徒便拉帮结派,恐吓勒索周围的邻居,同时虎视眈眈地觊觎漂亮女孩。一旦有女孩被他们盯上,命运跟被人贩子拐卖无异。”

“这个……恕我无知。”屈正敏不由得垂下头去,一股羞愧感油然而生,“得有人出手帮助她们。”

“帮助她们?你在想什么呢?你以为你是谁呀,皇帝吗?谁也不可能帮到所有的人,这种事情太多了。即使是住在深宫大院里面的皇帝,他也根本不关心、也不知道这个事情。”

“如果先皇还在世,他若是知道了这个事情,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先皇?你口中的先皇,才去世多久?而我,就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被拐卖的。落蕊城的青楼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女孩,统统是在他统治期间被拐卖的。无论是哪个皇帝,终究是遥远的存在,触及不到我们的痛苦。”

“不是的,先皇很关注民众的疾苦。他之所以不知道这些情况,可能只是被人蒙蔽了而已。”屈正敏低声争辩,但他的内心其实有些动摇。“难道,没有办法避免这些悲剧吗?”

“为了保护女儿,穷苦人家通常会早早地将她们送到寺观或寺庙里去。虽然这意味着从此告别父母,远离俗世,但也算是有了安身之处,能得到一方庇护,还可以减轻家庭负担,避免重蹈母亲的覆辙,重复经历那凄苦的人生。”

“嗯……”屈正敏低声应道,陷入了沉思。

这时,颜夕幸站了起来,拂去裙摆上的尘土,神情决然地宣布:“好了,休息的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你打算去哪?我护送你回去吧,以免有坏人盯上你。”屈正敏顿时有些慌乱,立刻站起身来。

“不!”颜夕幸脱口而出,声音坚决而清晰,没有任何迟疑。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屈正敏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看得出来,你出身于高门大户,跟我不是一路人。我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注定无法同行。接下来,我们就分道扬镳吧。你不要跟着我。”

说完,她毅然地转身离去,留给屈正敏一个决绝的背影。虽然屈正敏对此感到遗憾,但他并不打算追上去挽留,只是静静地任由她身影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