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编:屈椎璃
柴祯丞一手按在佩剑上,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无法掩藏的愤怒。在他身后,紧跟着四名士兵和六名女仆。士兵手握长矛,眼神冷酷,女仆手里捧着华贵的衣服和精致的首饰,恭敬地站在一旁。
柴祯丞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那坚硬的木桌在他手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随即抓起水杯,重重地往地上摔去。碎片飞散,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子。他怒目看着屈椎璃,仿佛要将她吞噬。
屈椎璃稍稍退后,两手抓在身旁的椅子上,随时准备用椅子抵抗。她与柴祯丞对视着,尽管心中有些惊慌,但她没有露出丝毫的惧色。
她观察着柴祯丞的表情,试图找出些许线索。她见柴祯丞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又看到众多女仆捧着衣服和首饰,隐约觉得这或许是柴祯丞的某种示好,便放松了一些,嘴角勾起一丝揶揄的笑意:“安盛公,怎么了?十几天不见,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而且好像还是冲着我来的?”
柴祯丞瞪着屈椎璃,似乎在努力平息怒火。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丈夫,巴思阿兰,是个疯子。集合了一支大军,无所顾忌地绕开崇文城,直接围攻到了大兴城。更可恶的是,他们俘虏了我侄子。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剁下了他一只手,派人送了过来。”
“你俘虏了汗国的可敦,这对汗国而言,可是奇耻大辱,汗国可不会放过你。”
“一群野蛮人,无耻的家伙。”
“别小看浩特人。他们平时可能是一团散沙,为了求生而在沙漠和水草之间四处游荡。但一旦遇到外部强敌,在雄才领袖带领之下,就能够凝聚成强大力量。”
“你想说,你丈夫巴思阿兰是个雄才领袖?就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柴祯丞轻蔑地笑了笑,言语间满是嘲讽和不屑。
屈椎璃淡淡地笑了笑。“不要小看巴思阿兰,你不是他的对手。无论如何,你只是一个州的镇国公,而他是一个国家的君主。你应该庆幸,现在汗国的可汗是巴思阿兰,而不是他哥哥巴图脱里。否则,现在送过来的就不是你侄子的手,而是他的头了。”她顿了顿,睥睨着柴祯丞,“何况,你就没想过吗?这样果断的大规模进攻,恐怕少不了他母亲雅日瑛佑可敦的授意。”
柴祯丞身躯一震,握紧了拳头。显然,屈椎璃的话让他感到不安,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帝国的援军就在路上了,泽国也在伺机而动。只要我在这里据城坚守,大兴城就是所有人汗国的葬身之地。”他试图用坚定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心绪。
“哼……”屈椎璃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等帝国的军队完成集结并行进到这里,大兴城恐怕已经成为废墟了吧。何况,哪位镇国公会愿意派镇卫军帮你?”她从容地反问,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汗国怎么说的?不把我交出去,就屠城,对吧?”
柴祯丞脸色变得铁青,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冷硬地说:“看来,你已经彻底被浩特人同化了,想法跟他们一模一样。别废话了……赶紧妆扮好,我们送你出城。”说着,他示意女仆上前服侍屈椎璃梳妆打扮。
“等等,我的人呢?”屈椎璃伸出手,让所有人都停住。她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人,最后定格在柴祯丞的脸上。“还有,我的东西呢?都还给我。”
“你的侍从和女仆都在一起,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一起走了。”柴祯丞的脸色有些难看,“你的东西……有些被士兵拿走了,有些被我赏赐给部下或送给女人了,大部分要不回来了。”
“少了一个人,少一样东西,我都不走。”屈椎璃故意用生气的语气吓唬他。她知道,东西应该都要不回来了,但她需要确保人都没事。
柴祯丞强压着脾气,摸了摸脸颊,妥协道:“公主,你的人一个不少,但东西,我只能赔给你。你丈夫已经狠狠地勒索了我一笔,几乎耗尽了我大兴城内所有的财宝和布匹。我按十倍,赔你的衣服、首饰还有其他东西,行么?”
屈椎璃轻蔑地笑了笑,决计报复一下柴祯丞。“赔一百倍,包括我的侍从和女仆丢的东西,只能用你的家产来赔,而且要等我说够了才算数。”她的语气冷酷无情,仿佛在告诉柴祯丞,任何损失她都不会接受。
柴祯丞默然了片刻,无奈地说:“就按你说的办。”他转过头对身旁的六个女仆说:“还等什么呢?赶紧地,给她换衣服。”
屈椎璃满意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向内屋走去。在转身之际,她回头对柴祯丞说:“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经过漫长的等待,屈椎璃终于完成了妆饰,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身着红黑色的帝国服饰,由质感柔滑的丝绸精心缝制而成,细腻的金线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月季花,头发被精心梳理成花髻,插着几支精致的发簪,闪烁着灼灼光辉,与乌黑的发色形成鲜明对比,耳下吊着镶嵌了紫宝石的耳坠,随着头颈轻轻摇曳,光泽璀璨,腰间佩戴着精雕细琢的金玉佩饰,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仿佛鲜花绽放在花园中。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打扮了,柴祯丞显然为此下了血本。这身服饰虽然不如她在帝国皇宫以公主身份出席隆重场合时身着的服饰那般雍容华贵,但也比在汗国汗庭中以可敦身份穿着的服饰更华美。毕竟她是帝国的女儿,帝国的服饰无疑更适合她,更能彰显她的美貌,以及作为帝国公主的气质与尊贵。
八匹毛色光亮的骏马牵引着华丽马车缓缓前行,马蹄声清脆悦耳,车轮在青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马车通体用上好的楠木打造,车轮边缘镶嵌着金边,车盖上雕刻着精致的图案,四周装饰着流苏,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曳。车窗上挂着薄薄的纱帘,随风轻轻飘动。屈椎璃坐在马车中,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喜悦。透过车窗的缝隙,她看到了江元胜和宋氏姐妹的身影。他们也身着帝国的服饰,骑着马紧紧跟随在马车旁边。
柴祯丞也身着盛装,领着泰州镇卫军护送屈椎璃出城,队列浩浩荡荡。跟随队伍的,还有巴思阿兰索要的一车车财宝和布匹,以及柴祯丞按一百倍给屈椎璃的赔偿。
先前受到屠城威胁的大兴城居民,终于放下心中的恐惧,纷纷走到街上,满怀好奇地围观这出城的队列,或指指点点,或窃窃私语。巴思阿兰率领的汗国大军,正在城外列阵等候,既像是在准备应战,又像是在准备迎接重要人物。
整个护送场面热闹庄重,仿佛送亲一般。屈椎璃不禁地心生一丝感慨。当年,她也是在相似的场面下,从帝国嫁到了汗国。这次,在她丈夫的声威之下,帝国再次隆重地将她送回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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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如洗,高远而澄澈,远处的云团在天空中悠然流动。阳光透过云团,洒在广袤的草原上,照耀着一片金黄色的光芒。微风轻拂,青绿的牧草波荡起伏,宛如一片辽阔无垠的草海。点缀在草原上的野花色彩斑斓,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草原的边缘,蓝天与大地交接,形成一道无尽的天际线。偶尔,一只雄鹰在天空展翅高飞,迅速划过苍穹,翅膀拍打着空气,发出扑腾的声响。
远处,一群战士骑着战马,英姿勃发地驰骋在草原上。他们身穿着皮甲,手持长枪,背着弓箭,马蹄踏击着大地,发出震耳的声响。不远处的山脚下,能看到一些牧民的庐帐,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应该是刚刚转场到这里不久。
屈椎璃骑在马背上,一手握着马缰,身姿稳健,随着队伍的节奏缓缓前行。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是位于蓬勃城西北侧的狼祠。巴思阿兰已经带着一众首领,先行前往了。沿途经过的每一片草地上,总能遇到成群的牛羊。它们悠闲地在草原上漫步,低头吃草,偶尔发出低沉的鸣叫声,长毛在风中轻轻拂动。奔腾的马群蹄声如同雷,尘土被高高扬起。焦急的牧民挥动着长鞭,急促地驱赶拥挤的畜群,以免阻碍队伍前进的步伐。当然,他们也会轻拍它们的身体,安抚它们的不安情绪。然而,偶尔还是会有一些畜群没能及时避开,堵在了队伍的前方。此时,整个队伍被迫停下来,等待着畜群慢慢散开,让开道路。对于这样走走停停行程,屈椎璃并没有流露出不耐烦,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这是草原生活的一部分。何况,这些畜群是牧民赖以生存的财产,每一只牛羊都代表着他们生活的希望。
屈椎璃从未涉足过狼祠,这个地方仅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在浩特人眼中,狼祠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她对狼祠充满了好奇,一度想象狼祠是一座繁华的城镇。然而,随着听到的描述越来越多,渐渐意识自己的想象似乎有些偏差。
安顿好后,屈椎璃与宋言叶在沿途牧民的指点之下,一同策马前往狼祠。她们在草原上疾驰,带起一阵阵尘土,狼祠逐渐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映入眼帘。
真正站在狼祠之前时,屈椎璃才明白,它是一座古老的大型祭坛。祭坛前有一些士兵在守卫,警惕地注视着任何打算靠近的人。屈椎璃从容地走上前去,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士兵迟疑了片刻,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对她的到来有些惊讶。但随后他们恭敬地向她行礼,示意她可以自由地踏入祭坛。
这座祭坛坐落在章贡水的上游,周围环绕着丰沛的水源和茂盛的牧草。狼祠的中心,是一个用特殊红土夯筑而成的两层方台。方台形状规整,底层面积极大,上层则相对较小,层次感很明显。上层平整光滑,摆放着许多雕刻了狼面的大型陶器,中央有个面朝南方仰头长啸、呈坐姿的大型草原狼石质雕像。屈椎璃凝视着草原狼雕像,它的线条粗犷,面孔逼真,身姿栩栩如生,将狼的野性与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随时会从方台跃起。方台周围环绕了很多根大型圆柱,屈椎璃数了好几遍,一共有三十六根。每根圆柱上面都悬挂着狼的头骨,经过漫长岁月的侵蚀,头骨已经变得惨白。
在大型圆柱的外侧,还环绕有四座小型方台,地面雕刻着狼的图腾。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建筑,整个空间显得较为空荡。这也衬托出其庄严肃穆的氛围,屈椎璃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远处的风声,近处的水流声,偶尔传来的牛羊叫声,交织在一起,为这片神圣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虽然汗国有为数众多的红衣派布德教信徒,但浩特人与利亚人一样,内心深处坚信这个世界由上天主宰。得知屈椎璃刚从狼祠回来,巴思阿兰便告诉她,在狼祠祭祀上天,是浩特人最高首领的特权。通过祭祀,各个部落确认可汗的权威,也向上天展示他们的虔诚与团结。
正午时分,阳光洒落在草原上。屈椎璃随着雅日瑛佑,一起来到狼祠。汗国各部落大大小小的首领和家眷都早已在这里等待。他们穿着色彩斑斓的服饰,用带着敬畏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古老神圣的地方。
巴思阿兰步履庄重地走上祭坛的方台,左手持着黑色三叉长矛,右手持着白色三叉长矛。三叉长矛中间的剑头长而尖锐,两侧的剑头稍短,銎部是一个小圆盘,盘沿绑扎着马鬃作为垂缨。
雅日瑛佑似乎察觉到了屈椎璃的好奇,轻声问道:“你知道巴思阿兰手里拿的那两把三叉长矛,象征着什么吗?”
“黑色象征着战争与力量,白色象征着和平与权威。”这两种颜色的意义在草原上广为人知,但她不喜欢这种究问方式。她总觉得,雅日瑛佑应该直接告诉自己这种常识,而不是故作神秘地让自己去猜测。
雅日瑛佑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没错,但不仅如此。那两把长矛既是战旗,也是圣物。谁拿着它们,谁就是战神。”她继续解释道:“圆盘上的二十四个孔,代表着可汗对二十四部的统治。”
屈椎璃深深感受到了浩特人文化的独特和历史的厚重。她对着雅日瑛佑点了点头,转头注视着巴思阿兰。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在司仪悠扬的吟唱声中,巴思阿兰将两支长矛插在了身后的地上,手里捧着干酪、马肉和谷物等祭品,缓步走向狼雕像前方,那里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随着风跳跃。他围绕着篝火徐徐转圈,同时将手中的祭品扔入篝火,激起火花四溅、滋滋作响。三圈过后,他缓缓走到方台中央,面朝南方跪下。他神情庄严,声音浑厚,念诵了一长段祭词,宣告全体浩特人的愿景,代表全部浩特人向上天祈福。他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穿越云霄,直达天际。念完祭词,巴思阿兰起身,又拔出那两支长矛,将它们稳稳地插在狼雕像底座的两侧,气势神圣威严。接着,他从司仪手中接过一杯马奶酒,向天空洒去,酒滴随风飘散。最后,他面朝北方跪下,两手交叉放在胸前,连续拜了九次,向上天表达最虔诚的心意。随着最后一次拜礼,司仪宣告整个祭祀仪式结束。
二十四部的部君齐聚在巴思阿兰的庐帐中,每一个面孔都显得英武肃穆。巴思阿兰坐在雕刻着狼头的汗座上,雅日瑛佑和屈椎璃分坐两侧。部君轮流上前,向巴思阿兰报告各自部落的人口和畜群情况,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有些部落畜群繁衍喜人,有些部落则人口减员严重。巴思阿兰的目光在众多首领之间徘徊,仿佛在思考着每个部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