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的一处空林中,一场战斗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高大的树木在这一处随地倒下,制造出一小片空地,树叶杂乱铺落,场中只有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和……气急败坏的对着电话狂骂的陈青烟。
“戴富国我靠你家的,你们远行全特么羊差兔子吧,王八拉尿还盖饭,脑子吃抽了吧你……”等到陈青烟那毫无道德全是感情的“文明”行为停止,喘儿口气稳好心境后对面才慢悠悠地传来声音。
“好啦,消消气,反正这是我们老大安排的,你要怪怪她,别把气洒我身声。”
听这声音,如果没用变声器或夹子音的话,对方一定有个当歌手的喉咙。
和煦春风,心静,也舒服。
陈青烟冷静下来了:“我骂不过她,打得过你。“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过了几秒电话对面传来声音:“淦,算你狠。”
“嘟嘟嘟。”
对面挂断了电话,只剩一阵忙音。
“哎。”陈青烟叹了气,把手机收起来,转向躲在地上大口喘气的身影走去。
“打完了。”虽然身体上的伤疤是血肉开绽,手筋脚筋也已经挑断了,但他说话的声音却也不见一丝改变,好像从未有过伤。
陈青烟没有回答,而是盘坐在对方旁边,与对方一同抬头望明月。
清辉渡上几层,只剩寒光。
不管时间过去了多少,明月下依旧有人抬头相望。
两人之间就这么安静着,衣着上绣长城的红色大袍微微鼓动。
“今天是二月二日,我刚好去悬剑庭的时候。”陈青烟忽然说道:“师叔你知道的,师侄我呀,剑法不太行,只能做水磨功夫,往死练,我师父和师娘都是这么跟我说的。”
陈青烟自顾自地说着,开始回忆过去。
他的剑道根骨是曜魄,不算好,但也不算差,中规中矩,不上不下。
于是他一个人,一把剑,一剑法,一座雪山,迎着风雪,空练十六年。
寒霜载雪渡明月,春秋幌梦不觉轻。
十六年的岁月,一晃而过,可谁又觉得这十六年是轻轻的,吹一下便能起来。
对方充当一名很好的听客,安静的听完了陈青烟的话语。
他道:“我那徒儿,死了?”
陈青烟点点头。
对方又道:“我那侄女,死了?”
陈青烟点点头。
对方沉默着,回望着过往,或者说是回望这一生。
林家有一脉,这一脉的第十四代鬼神只有两人,只不过这两人所选择的人生却是不同。
一人林觉随军人入战场,马革裹尸;一人林想独人上悬剑庭,避世避祸。
本是同根,却是不同命。
说不清谁对谁错,生死之前,唯从本心罢了。
“哧。”林想笑了,“我那徒儿的一剑,你觉得可以抵过我几分风采。”
“不及我七分了,落了你四分。”陈青烟随意评价道。
“你很恨我,对吧。”林想笑着说道。
只是笑着笑着,脸上有泪。
陈青烟只是点头。
明朝宣德元年时有一鬼神,名曰景然,字忽觉,背一竹剑,游历各方,对入他眼的寥寥众生作评语。
例如当时有北梅南柳之称的梅秀文和柳奢臭评语为——北刻文剑领风骚,南钱臭字登山霄。
梅家分文脉和剑脉,两脉领头人各处朝堂、江湖,而梅秀文一人占两脉。
独领风骚了五十年。
所遇之人莫不自低下一头。
柳家则是以文字一脉为家规,所出之人皆为文人,而他柳奢臭更是名神童,六岁熟读诗书,九岁作诗词,十二岁可注四书五经,被当时所有柳家人认可为下一任的家主。
可柳奢臭却在及冠之年时说出一句——“窃文,书可为人?言人羞!”
书中所记载的不过是前人的见解,用前人的见解来教导现在的人难道不会惹人笑话吗?就是惹人笑话。
后被柳家除名,自己走商道。
名奢臭(chòu)却行奢臭(xiù)。
古时商为小道,惹人为笑。
柳奢臭满不在意的说:“铜锈惹身,谁敢轻落。”
看不起钱,你敢不沾钱吗?世人敢吗?
旁人口中眼中的小道的小道,在他看来和那些大道无甚区别,只是有人硬要划分那三教九流罢了。
景然善言,却苛言,世间评价惜字如光阴阳,对于悬剑庭景然评价只有八字——行己唯心,却了终生。
悬剑庭剑法之本是定心,却有一个致命缺点,人的心,又定不了世间的一切规则。
心有瑕,剑便折。
终生再提不起来。
历史洪流之下,多少英雄天骄沉河埋沙。
有那求天下之公平的于公府见自己错审一案,误杀十人剑心崩乱,墨绳封尘;
有那救苍生百姓无恙的计扶桥见自己竭尽力也未能保下一人不死在战马之下,剑心自解,扶萍埋沙;
有那破前人所锁之旧礼的褚红南见众生自茫茫唯自己逆行,剑心有缺,抱憾终生。
对此,悬剑庭全是缄默。
剑心不改,方为大道。
这是悬到庭上下公认的,可是在二十三年前,刚任宗主的长闻丁却是在上任第一天说了一句:“我敬先人,是敬先人的精气神,不是敬他们立下的那下败糠腐粟的规矩。”
大逆不道,众人噤若寒蝉。
长闻丁佩剑名霸诛,剑心是为霸道。
南方有一剑客,名曰王惊蛰,一剑出,可截长江一息。
曾与长闻丁问剑,百招之内败之。
王惊蛰对朋友说过长闻丁的剑——垂天落下,银河悬挂。
可是悬剑庭有人站了出来,林想,只有他一人。
风雪孤山,他亦风雪之中的孤人。
孤山抱雪,独人抱霜。
长闻丁是大才,林想也是大才。
一剑名霸诛,一剑名正堂。
一剑心霸道,一剑心正统。
逆与顺,新与旧。
长闻丁垂天落下一银河,横压千里风雪群山。
林想承地陆起一石龙,高破千里浩然长空。
林想败,叛出悬到庭,长闻丁胜,改革悬剑庭。
胜败无可厚非,可贺远溪,她又做错了什么。
林想在叛出悬剑庭前,还曾做过一乱,夺长虚鸿的剑道根骨。
林想当然失败了,可贺远溪呢?
为了保护长虛鸿,命身碎了七成,而长闻丁为护女儿,自截三成势域,换得世间长秀气保得贺远溪一命,贺夏蝉自折本命剑,凝昙花池一地,也才保住贺远溪命身不再破碎。
可此之后,长老团反制。
长闻丁和贺夏蝉被关入禁地,长闻丁一脉被解除,而他,在长城的年轻训练营中,一切不知,再知时,已是物是人非。
可以说林想,是造成这一项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一。
陈青烟当然恨,恨不得立刻杀了林想。
可林想藏得大深了,他也找不到。
长城也不愿意年轻种子过早夭折,所以把他调离出国,直到今年他回国任职闽域正统,这次。
“你们长城与囚徒交易,也不怕玩火自焚。”林想想要朝陈青烟吐口水,可是只能想想。
他现在身体早已被痛觉麻痹,气力也无多少,命身更是被陈青烟灭了七成,剩下的三成正在自行崩解。
现在的他就是桶里破了个洞的水洞,水一点一点的留失,而他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也不想找办法,真的太累了。
陈青烟静默不语,有风吹,卷起树叶,是本该枯落的,是本该新生的,都一样。
金色的长城飘荡,承载清冷的光下,红色,像是对峙的勇士。
心障,人之道魔也。
人先天存气,可要成势,需要的还有后天的努力。
势与域的区别呢,像是两军交战与天子对天子,一个为臣争,一个为君弈。
可势与域之间隔着什么?
无数先人告诉你答案——心障。
荟荟众生,谁敢言己心无障。
项生戎的心障是面对悲剧无能为力的自己,陈青烟的心障是那归来之时所孰迷茫的自己。
所以他们选择去面对,因为逃避注定失败。
项生戎挥出那一拳,既是挥向鱼玉,更是挥向那无能的自己。
林想平静着望着夜空,天上繁星隐于灯光,唯有明月亘古长悬。
林想嘴角微微上翘,只是因为疼痛有点不伦不类:“你那一剑,和谁学的?”
陈青烟站了起来,挡住了那片月光,清冷的光辉浸蚀不了黑暗,陈青烟拿出了那把剑。
不算好看,很平凡,很普通,规规矩矩,只有两边开刃的剑锋,让人明白这是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