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不理解你,以为你要跟我一刀两断,独享动迁款。心想我得不到,你就别想得到,我过不好,你也就别想过好。”
“那时想来,你是多么残忍,多么仇恨我,我刨你祖坟的心都有!”
“你捐出所有,我也就无力要回,没有盼头就只有出去挣钱。我干过工地,我卸过货船,我搞过销售,如今侄儿盖起了工厂。”
“叔叔啊,侄儿发财了,发大财了啊!我在市区中心买了别墅,四点五个亿,我买了布加迪威龙,六千六百六十六万,当然,我也娶了老婆,还是986高才生。”
“叔叔啊,你是晓得的,我没有上过几天学,因为我娘死得早,我爹心疼婆娘,我母亲前面走,他第二年打春也就瓦忒了,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我苦,你说我还年轻。你说你苦,那就苦到土里去了。儿子死,儿媳妇去了丽人院,孙女下落不明,好好的一家,一夜没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门口那个女人和孩子。那个女人牵着男孩走进来,跪在一起,磕了头。他便接着说:
“叔叔,我把儿媳妇给你带来了,她叫木齐,我把孙子也给你带来了,他叫周承恩。我们会永远继承你的恩德。”
“当年你不给我签字,不分给我财产,我杀你祖宗十八代的心都有。如果你给我签字了,我不劳而获,得到一大笔财富。你是知道的,继承来的东西,谁会珍惜?我肯会去赌,我肯会去玩,赌了输了,玩了野了,结局肯是悲惨的。”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只有发奋图强,勇闯天涯,如今成功了。叔叔,你在我人生最迷茫的时候,对我的态度我是不能理解的,但是到今天,我要感谢你,我们一家人都要感谢你,包括你哥嫂。”
那家伙趴在灵前,他的孩子也趴在了灵前,他的女人也趴在了灵前,长跪不起。
我作为老人唯一披麻戴孝的异姓苗子,只有走过去,先扶起女士,再拉起孩子,然后站在那家伙跟前。
按照理说,他是周童的堂弟,恩人的兄弟就是我的长辈,我得尊称他一声叔叔。我几次弯腰要扶起他,说句节哀顺变。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心想这是他最后一次陪老人了,那就让他多跪一会儿吧。
就在我弯膝下跪一起陪跪的时候,他站起来,扶直我的身体,先给我必恭必敬行了个九十度大礼,然后拉着孩子跪在我跟前:
“谢谢你。”
“你谢我干啥子?我手脚慌乱,赶紧站起来啊。”
他招呼孩子跪着别动。然后对我说,“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跪在叔叔面前。你也听说过我混账,当初没有你,我是不是要坐牢?”
“你不识抬举我吗?”
“当着我叔叔的面,说句掏心窝子话,你说我叔叔有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有没有想过把动迁房和动迁款捐出?不是你出的主意,难道还是他的意思?你说,我该感谢你不?该不该吧?”
“一切都是你叔叔的主意,与我无关!”
“林徒,我的大恩人。你当着叔叔的面,你当时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危险?是不是感觉到我已经无药可治?”
“我--。”
“你不要打哈哈。”
“没有。”
“你觉得叔叔没有办法治我,也没有办法教育得了我,于是你就劝说他,把动迁款和动迁房捐出去,这样一来,他获得了安宁,我失去了盼头对吧?!”
“我只想你痛改前非。”
“承恩,”他拉着孩子说,“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林徒。他不但帮你父亲收养你二爷爷,还拯救了你爸爸,我们一起谢谢他吧。”
父子二人又要给我磕头。
俗话说死者为大,我怎好在周爷爷灵前接受他侄子的大礼呢?这是大不义啊!
我一把把孩子抱起来,交给他母亲,然后叫旁边人搭把手,把那家伙架起来,扶到一边,坐在椅子上。
他站起来,但是还是眼泪不绝。
“林徒,你就让我在叔叔面前好好忏悔吧,我是有罪的人--。”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叔叔看到你有今天,他会高兴的。”
“唉,我要是早醒悟早来看他该多好啊。”
“你不能早来!”
“为什么?”
“当年他说你要是能找到婆娘,就在手心里给你煎鱼吃。你来了不是将他的军吗?”
“唉,”他摇了摇头,“一个人在他关键时候,我们只说好听的,却不说出他的实质问题,长大之后,他会恨他的。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太混账,今天想来,他也是恨铁不成钢,放出狠话,还不是想我成人。”
“你能这么想他老人家瞑目了。”
我觉得在逝者面前谈论的话题太多不够尊重逝者,拉着他退到后面,听司仪主持追悼会。
过后,他给老人买了一块地,葬在鹤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