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罗妮卡的带领下,陆西安走出办公室,他们的目的地是负一层,自从入职以来摩索尼尔楼的大部分区域都去过了,唯独负一层没有,这个楼层平时不对专员开放。
穿过办公大厅,与几个正在忙碌的专员擦肩而过,那条平时被红条围栏隔开、通往最底层的楼梯就这样轻易被他走上了。纯木的扶手摸上去很有质感,一节节黑色的楼梯不知道通向哪里,最顶部的雕花玻璃撒下五颜六色的光。
维罗妮卡走在他前面雷厉风行,陆西安想多嘴问问也问不了,只能加快步伐疾步追上那一头飘逸的红发。
他内心有点小小的激动,在奥地利待了也有小半个月了,人是来了魂没来,至于炼金也就是说说而已,自己甚至还不够格学点真东西。这次配型也许是个好兆头,这证明了自己不是来混日子的。
“AL-EN-0004、陆西安专员对吗?你来了。”楼梯下方一有一名女性专员在等候,简单确认了陆西安的工牌和身份,拦住了维罗妮卡博士,“博士您的话请留步。”
“我不给进?你是认真的吗?”
“这是金主管的命令。”
“这老头子真是疯了!”维罗妮卡抱着胸,看上去十分不解外加一肚子气,“不对……他本来就是疯的。啧。”
“啊?那咋办?”陆西安默认了自己作为维罗妮卡博士的助手他们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了。
“咋办?你进!”维罗妮卡摆摆手烦恼地叫他滚蛋。
“搞什么东西啊……”
陆西安听到了她在身后小声嘀咕。
“配型室,请进。”女性专员为他打开了隔断间的大门。
陆西安顺着她的意思进入了一个小型的气密舱,只能容纳一人。一道紫光扫过,紧接着头顶和四周都喷出了点气体,舱门在对面打开。陆西安没见过世面,好像就走了个过场,也许杀了个菌?
他没有注意到房间随后就被封死了,沉重的大门重新合上,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是一个光线较为明亮的楼层,纯白的实验室,像雪一样,没有窗户,特制的白炽灯散发冷冽的光。
陆西安一下子被这阵仗镇住了,摩索尼尔楼的底层所有人看上去都非常专业,比联合国会议还要夸张,各种肤色各种人种的学者都统一穿着白大褂,陆西安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家伙就好像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这里,晕头转向。
他的目标是其中单独的配型室。里面正忙碌,金主管罕见地穿着白大褂在指挥几个专员,工作在安静中进行,现场只有他苍老的声音。他就是掌握全局的大将,在他的指挥下,专员分工明确,这也是他职业应有的素养。
“少年郎你来了!”
金主管看到他十二分的激动,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原谅我这几天太忙了没去看你。”
“可我们才一周多没见啊……”陆西安被他抱得要窒息了,一个劲拍着对方后背。金主管可能以为这是什么中国人特殊的礼仪,多和他拥抱了一会。
“本来今天总裁要来旁观的……奈何他太忙了。”金主管深表遗憾,“不必在意,我老头子会陪你走完全程的!”
陆西安搞得有点像那个古代宫里的妃子,很得宠的那种。
“维罗妮卡博士已经跟你做完思想工作了吧?配型马上开始!不要紧张,少年郎!当做一次医疗体检就好!”
金主管拿出了一个框子,呈到陆西安面前:“电子设备和随身杂物我暂时替你保管,配型室不允许任何标准外的物品进来。外套也放进来,留一件衬衫就好,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双手展开——”
陆西安把自己的两个手机以及工牌、钱包都放了进去,挪动肩膀,拉着袖子褪去了外套。金主管勾勾手指,立马就有专员上前检查。
“你有做过什么骨科手术吗?身上携带金属要提前声明。”
“没有……”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个大汉架住了,那个架势如同两个刽子手拖着死刑犯。仪器在全身扫描了一遍,袖子被另一个专员工整地叠到臂弯。医用的粗皮筋系上小臂,棉球沾着清凉的碘伏往皮肤上擦拭,陆西安心说一声不妙,紧接着注射器就怼了上来,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淡青色的液体从注射管内被自动推出,就像生化危机里的T病毒一样进入他的体内,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变丧尸了,结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感。
“你们刚才给我打了什么?”
“配型液,人体在一般情况下承受不了炼金术阵所释放的压力,严重会颅内出血。我知道你一定不屑去使用这种东西,但安全进行刻印配型需要借外物辅助。”金主管人畜无害地笑。
“不不不,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什么?我当然需要这种东西!”陆西安生怕自己配型液打少了。
专员将他注射配型液的地方戴上了臂环,光弧以固定的频率闪烁,这是一台监测仪器,能够将他身体的大多数数据传递至终端。
陆西安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还挺帅的。
随后有人又带着银白色的箱子进来,迈着迅捷的步调将箱子放在了桌上。米德加特公司专用的手提箱,印有公司的标识,整体采用高强度铝型材精制而成,把重量尽可能减到了最轻,结构紧凑稳定。陆西安已经在叶列娜手里见过两次了,只有高级别的炼金装备才有资格在其中盛放。
“主管,东西准备好了。”专员对着金主管说。
金主管肃然接过手提箱,他把储物篮放在一边,将箱子捧在手中,拨开数位密码。偌大的箱子发出排气声,朝着陆西安赫然打开了。
那是卷古老暗沉的羊皮,一把黑曜石小刀压在上面,漆黑如墨,目光直视的瞬间嗡嗡的耳鸣充斥着脑海,像是蚊虫煽动膜翼。
金主管大手一挥,骄傲地向他展示:“当当!羊皮书卷!这可是高级玩意,一般人可用不上。你那天跟我提过你也想要炼金刻印我就牢牢记在了心上,我们当然得有,而且必须得是最好的才行!”
陆西安缩了缩脖子:“不是,我有点受宠若惊……咋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真的很惶恐啊!”
根据那天当面脱裤子,陆西安一度怀疑对方是个年迈的Sugar Daddy,对他有所图谋不轨。
“开什么玩笑,我多么热爱下属的一个人啊!我看上的是你的天赋,天赋异禀懂吗?”金主管说,“我们这些天才当然要用最好的!”
陆西安认为说的对,好棒棒,鼓掌。
羊皮书卷在数位专员的配合下被摊开在配型室中央的半截立柱上,泛黄且干枯的羊皮上显露着一个古怪的圆,无规则的线条仿佛一条条长蛇在其中爬行、生长、消逝。和陆西安在动漫里见过的都不一样。他觉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也没看清那里究竟是什么,每眨一次眼,圆阵显现的都是全新的组合。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试图看清这组炼金术阵。”金主管还算友善的提醒,“不要用眼睛,用感受,信息过载人是会疯的。”
陆西安一悚,收回了视线。
“炼金学这种东西就是越深入就越让人觉得可怕啊,就像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中所说的,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金主管提醒,“你记住,配型的过程中千万不要‘陷’进去。”
陆西安用力地点点头,十分有道理,光是这些天他翻阅《炼金材料入门》、《生物炼金百科》、《炼金学术编年史》这类文件储藏室的开放资料都让他足够头疼的了,一本本比天书还要离谱。
金主管握着黑曜石小刀神情淡然地问道:“准备好开始了吗?你自己割还是我帮你割?”
“能不割吗?”陆西安小心翼翼地问,可他已经被俩壮汉架住了。黑曜石小刀在他手上就是一划,立刻一道血口从手心析出,晕血的陆西安一下子就腿软了,疼的嗷嗷叫。
专员将骨传导耳机贴在他的耳朵后面,这是一种将声音转化为不同频率的机械振动,通过人的颅骨来传递声波的听觉设备,声波直接通过骨头传至听神经,因此可以开放双耳。
这种设备在军事和医疗上使用较多,陆西安猜不到为什么要戴这个。
金主管临走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人退出房间。
他摸了摸那耳机,有声音直接传入了脑子里,吓了一跳。
“喂喂,听到我说话吗?”
“金主管?”
“我现在在你面前的玻璃后面,你看不到我。这是一面单面玻璃,我会通过它观察你的状态,”金主管说,“配型过程中你听不到空气传递的声音,我只能通过这个设备与你单向对话,听从我的指引,不用担心,我与你同在。”
陆西安咽了口唾沫,这么严谨反而给他整紧张了。
“能放点音乐吗?我想舒缓一下。”
“我为你放了一曲《莱茵河的黄金》,我的最爱!仔细听——哼哼哼哼哼哼……”
陆西安认真听了一会,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人在脑子安了一台点播机,音质还蛮不错,这是一曲管弦乐的歌剧配乐,很有哲学和艺术感,但他这样的寻常人根本欣赏不来。
“音乐对你有好处,但我们通常不用流行歌曲,理解一下。”金主管的声音,“少年郎,你可以开始了——把手心放上去。”
他听从指挥,手按上了羊皮书卷的中心。
“然后嘞?”
“嘘……已经开始了。”
鲜红的血液仿佛被吸取一般迅速扩散开,扭曲的线条在生长,猩红的光在流动。好像什么可怕的仪式被他的血启动了,书卷贪婪吸嗜鲜血,绽放。他骤然感受到了恐惧,想要把手抽开。
但是迟了,由书卷散发出的压迫力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
啪地一声,视线如同电视机熄灭了,周围陷入黑暗,紧接着,浓雾升起。
“妈耶!这——”
失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置身于完全驱逐了光芒的空间,像是一个被封死的棺木,漆黑漆黑,像是漫漫长夜,哪怕伸出双手也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还没来得及反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剧痛便从胸口涌遍了全身,如同心肺撕裂一般。
陆西安的第一反应认为自己被枪击了,随后大脑便无法继续思考。他直接跪倒了下去,剧烈的疼痛像是从体内炸开似的,胸口的每一处神经都在刺痛着大脑,让他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不敢去看自己的身体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快让他叫了出来,想要去竭尽全力地嘶吼,可发出的仅仅是急促的呼吸声。
他忽然想起了刘慈欣在《流浪地球》中所写过的话——如果你看见一面墙,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到尽头,永远抵达不了边界。那就是死亡。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坠入。
他陷了进去,陷进黑暗,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流转,像是醉酒后的梦境,全部翻倒了过来。平息之时,他喘着粗气艰难地睁开双眼,他明明前一刻还身处坎特伯雷公馆的实验室,可现在一轮无色之月映射在了他的瞳孔。天空是一片森严的铁青色,凝出可怕的死寂。远处巨大的枯木耸立着,密网似的枯木树冠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托举起半壁夜空。那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景象,浓雾升起,鸦群飞舞,远处火光灼目,宛如一尊日轮。
简直疯了……
难道自己真挂了?这里是地狱?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莫非被什么人背刺袭击了?
“陆西安,你还好吗?陆西安?”
他很怕,混乱无序的一切要让他发疯了,可他根本无法回答,潮湿的空气就像是凝结的淤块堵死了气管,令他连呼吸也倍受煎熬。
维罗妮卡?金主管?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