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直接地问道:“宣扬包容外族,又用武力欺压周边部落,强制纳贡。为什么你的族规那么矛盾?”
特克拉微抬起头:“你见过天灾、劫掠和野兽践踏后的小部落吗?”
李维确实没见过,但他能想象的出来。
“就像纳西族那样,或者威尔纳的母族那样,几乎无人生还。”
“我时常想,如果我们团结一心,融合成一个大部落,结果会不会改变呢?”
李维似有所悟:“所以你给他们压力,使他们无法生存,趁机将其吸纳入钦族。你强迫他们团结在钦族中,并认为这是一种保护。”
特克拉点了点头。
李维这才在心里完成了对特克拉的画像。
他怜悯且善良,希望拯救一切困于灾难中的智兽。
但他也傲慢、贪婪,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自以为带着钦族向着乌托邦前进,实际上却让包括钦族在内的周边部族具陷入地狱。
可悲的领导者。
威尔纳却不能接受特克拉对自己彻头彻尾地否定:“怎么……怎么会是失败呢?族长的殚精竭虑我都能看见,你每一条族规都要考虑很多个日夜,你……”
他的辩解很苍白,说到最后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但他认为特拉克不应该受到如此低劣的评价。
于是他把视线投向了李维。
李维叹了一口气:“对他们来说你确实是失职甚至可恨的,但这并不影响你成为一名值得敬仰的领导者。”
听到这话,几人纷纷看向李维,脸上都露出不认同,毕竟他们都被钦族压迫过。
只有威尔纳看向李维,眼中有着一丝希冀。
李维解释道:“一生区区百年,这须臾的时间不足以参透任何一种学问,政治家也是一样。你在实践中探求着更好的社会,尝试给族人创造更好的福祉,这就够了,你无愧于你的身份。”
“再博学的科学家实验也会失败,再精湛的医生也会治死病人。为族人着想的领袖却选择了错误的道路,你应负起相应的责任,却不必过度谴责自己。”
李维抬手指向扎哈尔等人:“作为受害者,他们痛恨你们这些加害者,他们也有痛恨的资格。但只要你还牢记自己的职责,没有忘记踏上这条道路的初衷,那么当你走到尽头时,就算两旁尸横遍野,愧对周围所有人,也无愧于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你的探求精神仍值得后人瞻仰。”
李维的话里夹杂着许多晦涩的词汇,但特克拉却感受到了他表达的意思。
这番话里没有对于失败者的蔑视,没有对末路人的怜悯,而是来自李维深处的尊敬——对探求精神的尊敬。
特克拉怔怔的说:“谢谢你,扎特族的祭司。”
这还是自内乱以来,第一次有人肯定他的道路。
威尔纳见特克拉不再消沉,便考虑着该如何将他带出去。
虽然看不清,但特克拉的膝盖上有严重的伤,似乎是不能行走了。
但他们来时的地道却容不下他背着一个人行进,于是唯一的出口只有挂着绳梯通往费克托斯祭司屋的垂直甬道。
扎哈尔提议自己先上去看看,但被李维制止了。
“但凡上面有人给你一刀,爬在绳梯上的你根本避无可避。”
李维仔细思考了一番:“我上去探路。”
虽然并不熟练,但多次练习后,李维已经可以利用“偏光”来观察周围的人的方向和数量,也算是勉强能当做一种能穿墙的侦查能力。
此时他正站在绳梯的最上端,努力在“偏光”视野的光点中搜寻周围的神经结构。
一个,两个。
“上面一共两个人,可能是守卫,也可能是费克托斯和别人。”
扎哈尔将刀反手握住爬上绳梯:“威尔纳跟上,我们一人控制住一个,扎缪带上特克拉,其余人跟在后面。”
随后,在扎哈尔倒数三个数后,一行人迅速推开了甬道上方的盖板,冲进了屋内。
费克托斯吃了一惊,手上的陶罐落地震了个稀碎,而扎哈尔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长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而威尔纳则拿着黑曜石匕首按住了另一个人——这正是费克托斯仿造的假族长。
他的双眼空洞,下身被划出了深深浅浅的各种伤口,有些正在滴着血。
如果仔细对照就会发现,这些伤口的样子和位置都和特克拉族长身上的旧伤一模一样。
而在假族长的身边,一张泥板上画着特克拉的形象,详细的记录着各个伤口是如何得来的。
这冒牌族长像是一座蜡像,即使被威尔纳用刀按在脖子上要求其跪下,他也没有一丝动作,从始至终连瞳仁都没有移动过一次。
仿佛像一个会呼吸的假人。
李维从这个“假人”身上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但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谬了,于是没有在意。
李维对被控制住的两人说道:“手脚不要移动,不要大声喊叫,不要使用问句回答我们的问题。”
威尔纳对李维说道:“他就是费克托斯。”
李维点了点头:“久仰大名,费克托斯,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费克托斯穿着一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袍,手上还带着手套,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这装束让李维光看着就觉得闷热。
像一只怕见太阳的吸血鬼。
“他一直都穿成这样?”李维朝威尔纳问道。
威尔纳点了点头,但语气里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从星环城回来之后就开始穿成这样了。”
李维感到有些奇怪:难道是白化病不成,怕见阳光?
而费尔托斯自最初的震惊过后,两眼就直勾勾的看着李维,两束眼睛的反光从黑洞洞的兜帽里探出,让李维没来由的感到全身发毛。
他隐约感觉这两颗瞳孔性状有些眼熟。
“两手慢慢脱下外袍,我们要确认你没有藏匿武器。”
费尔托斯没有理会他,依旧用那双眼睛紧盯着李维,这让周围的人都感到有些诡异。
李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来了援兵,我们就立刻给你脑袋开瓢,所以你的时间不多了。脱下外袍,不然我的礼貌也就到此为止。”
李维本以为费尔托斯还会再墨迹一会。但他这次却真的开始了动作。
只见费尔托斯用带着手套的双手慢慢讲裹在身上的长袍一圈一圈的解下。
随着越来越多的长袍落地,费尔托斯的体型越来越瘦,甚至和李维接近了。
最后,费尔托斯扯下了盖在脸颈部的最后一块遮盖,并取下手套扔在地上,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躯体、脸上和手部都没有毛发,仿佛得了脱毛症,脸部颌骨扁平,完全不像其他智兽那样突出,整张脸上最高高的地方就是挺拔的鼻梁,无毛的耳朵圆滑且没有尖端,长在头的两侧,头顶有黑色顺滑的鬃毛,自然垂到肩部。
像是一个为了变成人类而做了整容手术的智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