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静静来到海滨广场,那些白毛已是齐整等他了,上人特别感动:“我的问题大家特上心,我替老嫲谢谢大家了。”五娘自己嘟囔:“我特好奇你的亲妈,老夫少妻的,特别不匹配,他们带你来到这个世界,哪天你嫩娘床上发傻,你老爹发怒,没人劝导,真把她掐死,这可怎么好?”众白毛都白了她一眼:“人家好端端跟大家说话呢,你才发傻,真比阮氏琳臭嘴。”五娘知道又犯众怒,急忙捂住嘴。上人不管她,继续自己的问题:
陈蕙睐有点着急说:“二马兄,你和老姿娘交接批信时,没问问她是怎么挑着竹篮藏着批信走到咱这地来,一路没人刁难吗?”
老爹不耐烦说道:“唉,人家从暹罗爬山涉水过来,走的是小路,见了人稠的地就绕开点,地方偏僻,那见钱眼开的老蛇不会到那设卡,没油水捞,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华侨集聚地,那里人烟稠密,再说了,送信的阿妹是潮汕人,在钱庄知根知底,肯定身怀一手,要不,柳观音能叫她来吗。”
陈蕙睐挠挠脑壳问:“批信之火上房了,送信老姿娘老爹知道就好,您佬倒是说说看,对联系劝导潮汕根的老猴狲有无信心,能不能借到猴皮,要是能,对我们下来的业务可方便多了,也关系到我设想能否行得通?”
老爹和他一样,撩起头发挠挠头:“我人没见过,连他女儿田潮姿的事也是听你们口头说说,你们要我说肯定有把握,倒是你们将心比心,此事有把握吗?红壳桃得吃过才知包的什么馅料。”
我也觉得闹心说:“田潮姿初期我们对她确实不够意思,差点要了她的命。后来在行进路上,你们说的,她被非姐强迫脱去衣裳,说什么学着中土习俗冲喜为我治病,对她那都是非常绝望的认知。她去战区医院,是有可能国际通邮的,起码她明白有见地,辗转挪移,比如说一封信寄到东洋占领区,再由那里寄到安南她爸那里,说了她走马帮路的遭遇,她老爹不把我们恨死。老爹见了面,一提起他女儿的事,那不得和我们打架,还谈什么借猴皮送批信的事。”
陈蕙睐急了:“那说说什么法子行得通,我可是在柳观音跟前拍了胸脯的,要是让她气不顺,她弹起一个兰花指,我可一头栽进南海里。东洋老猴狲是潮汕种,咱潮汕地老根讲义气,既是潮汕祖宗人,就不会说不通,老爹先去和他说说看,真有心结要解开,我给他跪上三天三夜行不行?那一枪我着实没瞄准,就想吓唬田潮姿。”
大家一道争论,多半天也没结果,倒是忘了隔墙有耳,大家的嗓门越来越大。阮氏琳看不下去,大声嚷嚷:“几个大人倒是没见识怎么的,好像是小孩过家家呢,争吵能换来白米饭吗。而且别忘了,咱给柳观音得有个信心,人家既然送批信过来,肯定看得起咱们。你们争论的田潮姿她爹事,我比你们清楚,押后再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先把自己收的安南批信和暹罗来的一大叠子批信送去潮汕再说。”
是啊,我们面面相觑,大人怎么在一堵南墙大声撞头呢,或是撞到南墙,阮氏琳有办法教咱们爬过去,或是走没堵头的路呢。大家先放下借猴皮事,得把翻新彰德批社第一桩事给理顺了,再说在安南北收批信。
阮氏琳看了大人的眼色,心中那份得意溢于言表,背着手,只把肚皮腆着,像是要红孩儿打前阵:“我就把你们争论的事分成三件,第一:真假猴狲的,只有阿爷去,这事没得争议,老兵见老兵,战壕诉亲情,当然遇见人家有什么心结,可找我给出出主意,毕竟我和田潮姿闺蜜过。第二:暹罗来的批信那是二马鬼的职责,这趟路说新是新,方法是新;说旧也旧,咱从潮汕回来就经过那里,邮局咱们也从人家门前走过,密码也是这鬼二马接了。拿着:乖鱼吃鳖,去皮烹饪去拿钱吧,不让我知道,老天保佑你不要再遇见密林里的瘴气了。第三:彰德家不能没有人在,那些念旧的华侨会来探听侨批事,只有砖头胜任看家角色,他可帮侨胞代笔写信函,收钱记账。再说了,你们现在人手紧缺,肯定恨不能再添帮手,考察人的事只有砖头明晰,你们都是文盲,他是读过大书的人,现在也见过世面。”
按说,这话没有毛病,可我怎么听怎么不舒服。甜甜的二马兄没有,叫上二马鬼了,彰德家我当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发号施令,我先按下不愉悦问:“大家都讨日子,你干什么呀?”
“市场厨房就够我忙的,再说了,我要孵育我的红孩儿。再告诉你们,不定什么时候,还有求我的那时。”阮氏琳谄笑洋洋的。
汉威赶紧到蕙睐跟前,央求道:“砖头阿叔,契娘说要添加人手,大家说了,我亲爸咳嗽是心病,不是传染病,我想到暹罗找他过来帮忙。彰德家现在起步,没什么积攒,我帮我亲爹应承,做什么活就不计较,干多少钟头没说的,只要有碗饭吃,有个墙角地铺睡就行。或是让他在厨房从早做到晚,让契娘拿侨批当讨饭,她好像懂许多。”我气坏了,一个毛病说多了变成特点。小孩子家家的,这么好骗。
阮氏琳不由分说扯过汉威说:“契娘跟你说,这是沦陷时期的批社第一道关坎,先不考虑你亲爹事,咱得齐心协力迈过这沟坎,时机对了,你亲爹的事就不是事了。”这也是我要说的话,这乖鱼帮我把话说了,我暗暗有点服气,毛病都在办法里。老爹好像也服气,把葵扇冲她一扇说:“时辰到了,到厨房忙去,地面有水,很滑,注意别闪了身子。”这分明是夸她呢,阮氏琳瞄了我一眼,眼睛里得意溢于言表。
我们大人开始照阮氏琳的分工讨论各自的想法。老爹要和老兵照面就一步一脚印,多和一丈青商量,撞过墙再想辙子,陈蕙睐留家看守那是当然,就我那带上褡裢和密码,还得去一趟潮汕地。
这一新路,我还是有点担心,最主要是最近来,东洋和地头蛇有无在安南北设置关卡,我知道,这是一遭不能试错的任务,毕竟关系到彰德的现在和未来,陈蕙睐看出了说:“二马兄,老马识途,现在光是识途还不行,我们活人砖当时练兵的半坡离去界河不远,路道我熟,先帮你跑一趟这里到界河的路吧,除去路道外,看看有无鬼怪作祟。”
人老了,忧虑就多,我忧心忡忡说:“我有个想法:钱庄出来的任务,当然不能试错,一定得百分百完成。安南地界各地,东洋人管事,鬼怪当家,过去没有,现在难讲,或就哪里藏有鬼怪。我在潮汕地听说,安南有些个华侨赈灾心急,看着一些批社就给做银信,结果批脚刚上路就给东洋人截了,银元给没收,信函当众给烧了。那是侨胞久攒的血汗钱,不能寄回家不说,批脚还给东洋人毒打一顿,他们威胁批社人:再不到日资银行汇钱,抓住死啦死啦的。我们就是敌占区的地下批脚,要有智谋和鬼怪斗,留住我们神气,压制鬼气,才能一茬接一茬的收批信。我有个想法:我们这沓批信,汇款银元没问题了,都在批脚路途终站了,只等我们去取及派送。只有信函让人担心,现在怕的是我们这里到界河这一段路,先前的走马帮路,我们是没遇见拦路鬼怪,可鬼怪善变,当地住熟了就熟知沟沟坎坎,会不会在哪个密林沟坎藏着小妖山怪,不定听到什么人声马蹄叫,就从树林钻出来害人。虽说这里人烟稀少,保不齐鬼怪也有想法,连接界河那头就是中土粤西,他们会不会就在侨批路的往东方向设置关卡,咱意外给截住就不好办了,我有个补错之选,这里和暹罗都是番薯侨之地,多数文盲,寄送批信都是找代笔先生写的,我们不妨照样葫芦,再备一份,不存在侨眷检验笔迹问题,只要背面把寄送的银元数字码齐,对上钱庄给的钱款,送到侨眷手中,那就不枉柳观音和番薯侨对我们的信任。万一原批信函给鬼怪毁了,我们备有后手,再给侨眷送我们誊抄的就行。唉,虽只是一纸信函,烽火三年了,这里算敌占区,潮汕地是交战区,家书有时比银元更是慰藉侨眷,万不可失落,伤了侨胞家人。”
阮氏琳抢了上前说:“二马鬼,你真是老了,火烧眉毛了,还叨叨个屁,直接说了,叫砖头再按信函抄写一遍就是,要是原件寄邮局顺畅,就拿几个红壳桃,把抄写的信函当纸钱对着潮汕地的方向给烧了,祭拜远地的祖宗,求祖宗保佑批脚顺畅通达。砖头,你吃过饭就赶紧誊写。至于探路的事,我去就行了,火猫现在和我熟了,不会不让我骑它的。”
老爹不高兴了:“你肚子不是有红孩儿吗,马匹颠簸,不要把红孩儿颠没了。”
汉威小心翼翼问:“要不我去探路吧,火猫和我很亲。”
阮氏琳呲他:“你契爸是要从马帮路绕道界河往下游走,快到入海口看看水文道况,鬼怪是一方面,路况是另一方面,看哪里走道顺畅渡河方便。你没去过那里瞎叨叨添乱。躲一旁去。”
汉威委屈道:“你们都忙,我总得帮点什么呀。”
“厨房的事归你了,伺候好阿爷,老人家是等着孙子叫阿公的。契娘忙完这事再接管。红孩儿乖乖,阿娘在给你打江山呢,你好好儿在肚子别动,探完路,阿娘给吃顿劲爆的,把本来给你阿爸吃的鳖汤给喝了,让你壮壮的。你出来长大是要当客头的。”老爹摇头叹息,顾上红孩儿就顾不上批信了。
仨大男人由着一小妹头指点安南山河情,半点反驳的意见也没有,我又是给骂了一遭,可真没时间和她计较。宅内我都没她熟知,一会她就搬出桌子和笔墨,招呼汉威研磨,陈蕙睐专心坐下,细细的誊写。她牵出火猫来,这神畜还是通人性,亲热把头倚到阮氏琳身上,好像是相处很久的人畜,就像是马帮路上它和田潮姿那般,我既有安慰,也颇有担心,阮氏琳此番喳得上道,她去探路,好像唐僧单独去取经般。看着既恨又怕的小妹头冒着风险和烈日探路,是男人,怎么也是说不过去。我上前挽住缰绳细声说:“还是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