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呐呐的不知如何回应,赶紧转移话题,突然想起马帮半路屯子里怪事忙问:“兄弟,你见多识广,我们在半道遇见少数民族的一个屯子,只要是有了外乡人来,他们跟屯子里的人说那里风水不好,会死人,结果来两次死了几人,屯子人真认为那里不干净,山水有毒,族长不信,可耐不住其他人迁移走了,丢弃了百多年老寨子,我们路过,喝了水,吃了地里谷子,水特甜谷子特香,也没事。你有没有听到其他马帮人说起?”
竹马沉思一会说道:“我看还是日寇倭人捣蛋,日本和中土人考虑不同,我们以前和他们打仗老是吃亏,日本人沾沾自喜,认为只要他们看上了的山水就是他们地盘,所以就会到处测量探查,他们没什么资源,一心掠夺。我们的人现在一心只想赶走倭寇,而倭人还没占领就开始暗中探查,认为是十拿九稳是他们地盘。可能他们在山里面发现了什么矿产,百姓屯子碍着他们的事,他们借风水说事,下毒杀人制造假象,骗百姓离开。还好,他们现时不敢硬来,要是里面真有矿源,地方也给他们占领了,他们就不骗人来硬的,一阵机枪就突突了。现在政府和军队管不来这事。只有赶走倭人才和他们算账。搞不好他们和这里暗藏的倭人是一伙的。喂,东洋潮汕小妹,你到底去不去和她交心,这里是抗战大后方,倭人阵营来的,一句话不对,小命就没了,我想捞她出来,可她得让人省点心。”
“团座军务繁忙,不该耽搁你这许多时间,我也想问她一句话,你看在哪见面合适?”
“已是谈了不少时间了,你问她我看就在这里吧,”他大声招呼外面的卫兵:“去个人把禁闭室里的东洋女子押这里来。”
田潮姿一进门给吓坏了,喋喋不休对我说:“二马兄,你给长官说说,我只是要去作战地叫回我阿兄,不能再打仗了,人在世间活一遭就不该来杀人的,该是救人的。我会讲东洋话,可我是潮汕籍的妹子,你们中土人不都认定父亲的籍贯,父亲是哪里人,子女就算那里人。”她不顾整屋人全是男人,脱下外衣,露出贴身的七星褂子嚷嚷:“我还没完成父亲的叮嘱,我现在不能死。我是黑旗军二代人。他们还要抢我籍贯的证明,说要毙了我,反正没棺材埋,我就把七星旗当裹尸布了。”
竹马一脸哂笑:“本来要拿你蹊跷的七星旗来明白你,你母狼似的抢回去。幸亏你二马兄回来,随队那些兄弟嚷嚷,不能说明你什么,我就信侨批业人,以诚信取信侨胞,取信天下。好好对中土军官说话,编造什么上前线找阿兄谎言,你阿兄是日本军佐,不是作死吗?对了,我们桂地的人爱唱山歌,刘三姐有句名言,到哪山唱哪歌,你在虎贲营地软绵绵说去找狼兄来念经,这不是作死吗?”
我看竹马兄轻松许多,斗胆说:“看你样子还没吃饭,其他来的人都到食堂吃饭去,你就在这吃一点,为了你的事,长官和我们都操碎了心。”轻轻瞟去一眼,竹马兄一脸讪笑,在等着笑话她,我用潮汕话轻声说:“此时,你站悬崖上,顺着风势往前一点,你就有下山的路,要是不看看风向,往后退一步那就粉身碎骨。”接着提高声调讲:“日本浪人起哄那时,你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田潮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拿起袖子擦了擦脸颊,还不过瘾,看着厨房里间径直自己进去,里面炊事兵直接呵斥:“不要拿水瓢洗脸,脸盆在这,还要团座的待遇。”她从厨房出来,脸色平静多了,坐下问:“筷子和碗呢?”竹马笑微微招呼:“给她送一双筷子和洗干净碗来。”炊事兵嘟囔着:“没死绝的东洋人,还这么穷讲究。”
田潮姿自己盛了饭,朝嘴里扒了两口,才慢悠悠对我说:“一群乱民里,我辨别了两个东洋人出来,我责骂:一池平静的水,你们非要掀起波澜,干尽坏事,天照大神能饶恕你吗?”
竹马正色看看她:“小小年纪,话语很有深理,说的正是东洋人的特性,唉,你是能干点事的人,可惜了,生错了年代。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你们父女不知咋想的。”
我自认不懂里面的哲理,不知那两个日本浪人能听懂吗。田潮姿扒了两碗饭,好像吃得很是惬意,慢慢儿用潮汕话对我说:“团座不是说欣赏诚信之人,我上路前和我阿爸商议过,确实是想找阿兄劝他不要打仗了,学了医科,干嘛不用作救死扶伤的事?诚信有错吗?”
这妹子生死关头一根筋的,我不知说她什么好,急切之中看到桌上的饭菜比喻:“诚信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要吃很多很多的饭菜。此时你看了这桌子饭菜,觉得可口,可你吃不了这么多,你看着主人的喜欢就按照他们的意思吃那一点就好,记住了,其实你不是人家请你上桌的,是看你不要饿着才叫你吃的。你就要按主人家脸色下饭,团座旗下还有许多主人家,明白吗?”
她摇摇头说:“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潮汕风俗,吃饭就是填饱肚子,饿就是饿,饱就说饱,绕来绕去干嘛呢。我吃饱了就干活,中土人有句老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我吃了这桌子的饭就干活,我拿了我父亲的七星旗就得听他说的去做,我来收拾桌子吧?”
竹马一声大喝:“卫兵,赶紧把她押回禁闭室。”她一脸茫然,好像问吃饭还吃错了。
“唉,一树绿叶里长出两朵花,却是两朵奇葩,一朵我嫌弃一朵我喜欢,看看吧,按人事所为,我能为她做点什么。”竹马郑重对我说:“我军务紧,你上路急,没有时间再欣赏你带来的奇葩。咱现在就决定了侨批护队的人选,安南妹子铁定跟你走,东洋妹子先关一阵子,让她的热血冷却一点,叫她去医院当医疗兵,有人看紧她,能是医生喜欢的辅助护士。她的心愿我记住,如何成全是个问题,我想她身上有战地记者喜欢的素材,到时看看再说。”话音里一丝无可奈何的味道。
“叫她尽量少说话就是,做事中她能善解人意,医生的每个眼神她瞬间会通透明白,只是她的心事,就像没个结巴的竹筒,直进直出。就在走半道上几次极度凶险时刻,柔弱的个头有那明白劲,分寸拿捏挺好。正面用来,不用专人为难她。”我有点不放心,特意嘱咐竹马兄。
“我真没猜错,就十几天里,你对她有了深深的情愫,我说看她就是继续了解的意思,打开她心扉,小小人物或能成为一篇动人心魄的大文章,国际性的影响力。当然是那些耍弄笔杆人的事,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素人。安南妹子铁定要跟你,东洋妹子注定要分离,你就别想太多了。”竹马站立起来,训导员赶紧进来,恭敬为团座整理衣襟,带好军帽。一出门,两人就跨跨的军人正步。
训导员一阵哨子嘘嘘响起,食堂一阵忙乱,活人砖集体涌了出来。训导员按团座吩咐,老鹰抓小鸡般把阮氏琳拎到一旁,阮氏琳有点不知所措,嘴巴嘟囔着什么,训导员喝斥:“疯妹子没你什么事。”她有点委屈看看我,我只是站立竹马兄身边,两人好像不认识她一般。训导员的鹰眼让她规矩许多。训导员大声喝令:“按个头高低队列排成长蛇阵,快点,你们不看团座跟着你们一道晒太阳吗。”是的,太阳挺猛的,还好,陈蕙睐带他们曾经在安南的坡地训练过,很快大家就进入状态,想不要晒得汗珠迷眼,那就听话点。
“报数!”大伙不由自主的按数列一路报出去。
“很好,逢五逢十的往前一步。”活人砖也不知道什么回事,点到的乖乖站了出来,训导员大声喊道:“每人肩并肩整装成列。”活人砖成长短两排,竹马朝我瞥了一眼,我细细看了一下,那几个还熟知的人在短列里,陈蕙睐、方志勇、马青藤也在,反正到现在也没价码好商量,是谁就谁吧。我磕一下眼皮,表示知道了。训导员朝我手臂指指,我带着他们守在一旁。
团座对着剩下的活人砖训导:“亲近的南洋年轻人,日寇侵占亚洲大片原住地,你们一腔热血,不计万水千山,执意要到中土抗战,更愿意把一腔热血洒在祖宗的土地上,真不愧是中华好后人。我们滇军欢迎你们,听说南洋年轻人都学了一身本事,我们将按照各位特长给预备或是推荐到军中各职能部门,望你们竭尽所学,全力以赴,共举大义,消灭倭寇,还中国一片湛蓝天空,还西南一片安宁边境,不枉中华儿女的热血忠诚。”
训导员带头鼓掌,可长蛇阵中一头雾水,掌声稀稀拉拉的。训导员指着旁边一排桌子说:“你们到那里领军装,顺便摁一下手印。”许多人无所谓的,抗战新长城血肉铸就,活人砖在哪筑墙不是筑。可是过来一看,摁的手印表格上的标题是侨批侨眷的签到书,一下炸了窝:“当兵抗战没问题,我们以为是签生死契书,这么回事,打仗不怕死,可签这好像是卖身契。”
竹马似笑非笑看着我,让我去圆场,陈蕙睐也有点疑惑看着我,我小声告诉他们:“你们总是想回到自己老家抗日才是心愿,团长批了,你们先护着侨批到终站分派签到才回老地去。实现你那热血献给祖宗的梦。”这种抽签法我没想到,他们也没想到,可逼到现场已是改不了的现状。他摇摇头赶着上前说:“后生兄们,我们在安南集结时就说,要把自己一腔热血献给自己的祖宗老地,中华地域广袤,这里哪寸土地都是祖宗的地盘,现在是国家准备反攻日寇的关键时刻,这里更需要热血青年,我想这更是祖宗的安排。”
阮氏琳在旁喳喳的:“你们跟了二马兄来,他就把咱当水客带侨眷看待,将来回到你们出发地,那是要对你们家人有个交代。要不我把收了的一块银元退还,不算水客带侨眷来的,那就活着查无来名,死后找没葬地,有了功勋不知送谁家去。潮汕人,活当光宗耀祖,亲人邻居簇拥光鲜,死当青史留名,也得祖宗在娘娘那里留得名册。”我一批脚,从来没见过大场面,一时的词钝,刮尽肠肚不知怎么应对,阮氏琳还是不识字的文盲,好像说得挺对潮汕后生人的胃口,解了我的困惑,心头对她那忌恨消融了。
训导员换了副腔调,柔声说道:“抗战大计,是中国人都有职责,大家共知,国军系列,嫡系严整,却也曾溃败千里。桂军能打,那还得配合正规国军,滇军西南角落,却是装备最好,人家长官爱兵如子。要立功有滇西日寇铁军等着,这仗赢了,够你们对子孙吹嘘一辈子。”
马青藤左顾右盼,轻声问我:“这么没见到东洋妹子?”我漫不经心回答:“团座将她关在禁闭室,她此时吃饱了,我看她吃的。”马青藤紧张了:“那不是断头饭吧?”“放心,团座爱惜人才,关了她是磨磨她那性子,正准备送她去当医疗兵的。这也是军事秘密,不要在队伍里乱讲。”
马青藤急匆匆从旁边的护侨队里出来,举手在训练场喊道:“报告长官,听了你们训示,我突然开窍,一腔热血准备洒在这里,我是医科大专生,我申请当医疗兵。”竹马瞄了瞄我,我毫无表情,心里话:这小白脸的,你去医院当医生,我不知道何翘楚,可整天腻着田潮姿,实在碍眼。大战在即,还想着叽叽歪歪的事,你离开,不看心不烦。
团座拍手说:“这位年轻人赤心忠义,国家用人之际,奋勇向前,把这用心先记上。”
我清算一下,九个人减去马青藤,加上我和阮氏琳凑了十全大满,挺好。
“给护侨队配枪。”团座高声大气喊道。原来从后生帮搜去的短枪又是给回了护侨人手中,马青藤巴巴看着自己心爱的名枪到了陈蕙睐手里不敢吱声。
我要告别训练场,竹马挽留着:“我看你们面色很疲倦,出去也要租民宿歇一夜,时不时的有稽查队上门核查,有马厩的民宿不多,我收拾一处宿舍,护侨队姑且留宿一晚吧,晚上你们不用睁着第三只眼,可安心入眠。”暖意送到心坎坎了。
傍晚,我到禁闭室去看田潮姿,一再叮嘱她:“直性子在这里要吃亏,尽量少说话,知道吗,错了一句话,会要了你小命。”田潮姿好像知道没人想处死她,连连点头。
出来碰见马青藤,他已是换了新兵军服,好像不认识我一样,从我身旁过去,大概也去看田潮姿的。团座对田潮姿特别照顾,谁想劝她都批准。
回到住宿地,阮氏琳等着我,她举着沉甸甸的银元说:“团座给的,我数了整两百。一封信件不敢打开,怕是军事秘密。两张纸片另外的,你就看看。”有印章的自然就是护侨特别通行证,另一张我打开一看,上面齐整写着:兄台,如若找不到我亲阿兄,就给找处李家祠堂奉献三牲九鲜果,天下潮人一家亲,权当阿母找到婆家了,你已然是她契仔了,无奈之下能充她亲儿子就更好,毕竟老人家离开潮汕地三几十年了,印象中大儿形象也模糊了,就是心灵一点慰藉。完事后,倘有多余的银元捐给救急的侨胞,为难你了。我双手簌簌发抖,像是抓不住纸张般,收藏起邮件,暗暗下决心,怎么难也得给竹马有个交代,虽是未谋面,可我已认定老人家也是我阿母,弥补我早年失亲的遗憾。看了信件,有点心潮涌涌的:土匪和国军都给了我信件和银元,同一个嘱咐:银元余下的都给有难的侨胞,他们都相信我。
夜间,我睡了个好觉,起了个大早,出得门来看着火猫已然在操场溜达等着我,它也精神十足,我很有安慰,特别怕的征军马竹马一点没提,竹马军务繁忙,不知他夜里几点睡的,我就不打扰了。招呼了其他人,静悄悄的出了大门,那哨兵还朝我们敬礼致意。
五娘轻手扶起上人:“你是得了好遗传,脑子这么好用,老爹半文盲,可得到道上人的相信,一下接了那么多的特难之事,你也一样,过去老爹对你说的事,现在提起,仍历历在目,我挺佩服你。”“特别时期就有特难之事。过去和现在永不相忘。”上人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