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府安静的书房里,突如其来的喷嚏声打断了交谈。
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顿了一下,随即关切地询问对方:
“可是书房火盆不够暖,老师受凉了?”
毫无征兆打了两个喷嚏的正是书房的主人月铭,他偏头避开了些,这才没有在客人面前失礼。
而称月首辅为师长的青衣男人其实看着年纪并不小,也有四十出头,五官端正,鬓生华发,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给他那张清瘦的脸添了几分愁苦气,看着竟比同龄的月铭还要老上几岁。
虽是如此,但月铭是他科考时的主考官,后又因得罪人被迫辞官,幸得首辅大人惜才做了月府的门客,才不至于沦落到街头代人抄写的地步。
既受此大恩,那么尊称月铭为一声“老师”也是应该的。
“学生这就让下人添些炭火,让它烧得旺些。”门人说着便要起身去喊人。
但被月铭抬手阻止了:“不必。”
门人闻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支起的腿放下,看了旁边那盆烧得炽红的炭火,书房的窗也只打开了一条细缝透风,确实不冷,他穿着单衣觉得正好,所以首辅刚刚应该就是鼻子发痒打了喷嚏,没有着凉。
他放下心来,便听见月铭不以为意地说:
“这才十月初,现在就煽风点火烧旺起来,数九寒天又当如何?要点房子?”
恩师似乎对他这方才沉不住气的举动有些不悦,又像是在说别的,于是门人没有应声,作虚心听教状。
月铭就看重他这一点——聪明,就是不懂“凡事不可过犹不及”的道理,才壮年落魄,实在不该,有心提点他:
“年轻人,若连这点冷都受不了,往后天寒地冻要怎么熬过去?”
他喊这位同龄门人“年轻人”着实有些滑稽,可他身居高位多年,除了皇帝和几个入得了他老人家青眼的同僚,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在首辅大人的眼里都是道行尚浅的小辈,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欲念与痴妄,因而常以长辈自居。
中年男人在朝为官时有个外号叫“疯狗”,只因他看不惯谁就逮着谁咬,也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但这条“疯狗”到了月首辅这里,却温顺得像只羊。
羊——门人向来对月铭的教诲照单全收,毫无怨言。
见首辅脸色好看了些,他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起方才两人谈论的事:
“我听说江少卿已经查到李为民曾受老师提拔的事了,那葛炳临终前也不知同他说了什么,竟也让他睡了两三年安稳觉,还妄想让幼子尚公主,到底还是没那个福气与天家结亲。”
月铭不慌不忙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闭着双眼细细品味着上好的普洱,直至嘴里茶香四溢,才慢悠悠地开口:
“所以说人不能忘本。当初我看那葛炳连儿子都要养不活了,见他还有点用,给他一条活路,可他过了几天无忧的日子便开始忘形,真以为自己干成了什么大事,竟贪得无厌想要更多,真是痴人说梦。”
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荒谬往事,嘴边扯出个嘲讽的弧度,不屑道:
“还有李为民,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还因为转头攀上了靖王这棵大树好乘凉而沾沾自喜,那靖王如今可是在守皇陵,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还不好说。夺嫡?哼!陛下能让一个外族所出的皇子染指大燕的皇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