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看到,江鹿瑶这问询,心中顿时泛起了波涛,自家小女儿这好奇的模样,说起这话那明亮的眸子与她母亲一模一样。
江生:“去改革!去沟通,去融合,去将江氏与山中合并成一个大大的国家!”
江鹿瑶满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
“你母亲也是这样问的!”
“但我反问了她,你来江氏这么久了,看见江氏每个人都能吃到饭,看见冬天不会有人饿死,看见国民都有布衣穿,看见人民一起劳作,一起建设,看见奴隶家里也有麻衣,你是山中贵族,你都不想回山里了,那山中的野人呢?”
“他们看见这美好的场景,难道只会抢了就走吗?难道不想,自己也能有这份美好?”
“所以,只要他们看见江氏的美好,看见江氏的文化,文字,信仰,故事,甚至要改革山中制度,让他们丢掉自己的野人身份,成为文明人,那江氏便能成为这文明的领头人,那谁还愿意与江氏战呢?
那时凭什么还有战争呢?
到时候我们都是文明人,而周围遍地的野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携手,一起强大,一起抵抗满地长出来的野人呢!
到时候,无比庞大的土地,等着我们,无比庞大的资源等着我们开发,凭什么还会有战争呢?
……
秋季的风,从饱满稻穗上划过,带着粮食成熟的清香,吹起白灵均头上的草帽,她发丝飘散,呆呆的看着,站在岸上豪迈的男子,看着他描绘的壮丽景观。
喃喃道:“是啊,谁又不想幸福呢?谁又不想文明呢?谁又愿意是野蛮呢!”
一颗名为理想的种子,便在白灵均的心头种了下来,一场改革山中的计划,便这样开始了,两个怀抱理想的人,开始了这项,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轰轰烈烈的计划。
白灵均频繁的往返山中,开始主持山里学习江氏文化、制度、文字、文明,要让所有人都聪明起来,让他们不再敌视江国,让山中从野蛮变为文明。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分享这份美好,江氏国内不愿意,我们的美好凭什么分享给,杀了我儿子的野人,杀了我兄弟的野人。
他们看不懂江生描述的结果,或者是不愿意懂。
却只看见白灵均一次次往返山中,在一次次的往返中,让那山中氏族变的强大起来。
他们不理解,他们不认同,所以他们恨白灵君,认为她在资敌,认为她是江奸,辱骂,羞辱,走在路上被丢石头,那时是白灵君生活的常态!
江生全力压制着所有反对声音,反而刺激了国内民众,认为她是妖女的猜想!
终究江生的威望在江国太高了,甚至能让反对者,进山帮助山里,就算他恨,他懂,但他还是恨,但只要江生命令了,他也会恨着去做。
但山里就不一样了,在江生的畅想中,确实谁不愿意变强呢?
谁又愿意野蛮呢?甚至看着自己手下变好,不好吗?
后来,江生才明白过来,白灵君是白狼氏巫女,地位只高在白狼氏,她能做的只有去强化白狼氏,那山中寻狼氏,是以六狼氏为根基。
都是从黑狼部中分化出来的,她只去改革了白狼氏,那白狼强盛起来,黑狼能愿意吗?
到时候寻狼氏,究竟是白狼氏为主,还是黑狼氏为主呢?
更别提,当年改革酷烈,白狼氏内部,反对改革的声音也不少!
制度的改革可不是简单的改革,意味着要抢夺一批人的资源,分给另一批人,山中的上层,都是蛮荒制度的获益者。
他们想杀人就杀人,想抢东西就抢东西,现在你一来,说不能随便杀人,不能随便抢东西,保护个人私产。
那些原本躺在野人头顶的酋长,会答应吗?
所以,除去年轻一代,底层野人,山里所有人都反对。
甚至江国,反对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两个理想主义者,在扛着两个国家所有人的怨恨,去做一件大家都不理解的事情,都反对的事情。
那种酷烈的压力,江生如今还历历在目,有山氏老人直接当庭自刎,以挟江生,有遍地百姓,跪求他莫行此事。
说到此,江生长叹了一口气:
“是……我,太理想了,江氏是我带着杀出来的,我说了他们做,反对也会做!但你娘,只是白狼氏一个巫祝而已!我况且如此艰难,她呢?”
听到此,江鹿瑶想起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身负大志,却不被天下理解的模样,再听着爹爹的话语,眼中顿时浸满泪水:
“娘亲,真难!”
“哎!谁又不难呢!那些年白狼氏,干的有声有色,而你母亲在山中,从质疑到推崇,甚至去举行那黑狼氏改革,山中与江国的关系彻底缓和,日子一日日真的变好起来,我也认为山中真的变好了。”
结果等来的却是,她被困山中,无法归国,迎来的不过又是一场大战而已。
等你母亲发现时为时已晚,只能想尽办法,给我传递消息,假装没事,但我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我……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呢?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一起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去了,但我太天真了,那场战,可真难,这辈子没打过那么难的战!
江氏,山氏六百青壮,死了不少。
就算把你母亲救回来了,我也大病一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时候我每日浑浑噩噩,心气不振,每日安慰她,但却没能早些察觉到,你母亲心存死志,等我病好,才知道你母亲,亡故了!”
说到此,江生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若是,若是我能早些察觉,甚至你母亲也是有能力的人,让她帮助江国,以此来挽回江国人心,也不至于……哎!”
江鹿瑶被这一幕动容,泪水滑落脸庞,怎么擦拭也擦拭不完,却听到江生开口道:
“直到,那日我去了江曲家,看见那黑狼邪祟,我才明白,那一战后,我其实也被那黑狼邪祟侵染,那黑狼不敢出现在我梦里,但是那熟悉的气息和我病后一模一样,我才彻底明白,灵均她究竟为何而死!”
言语落地,江生满眼泪水的怒吼道:“白狼,还不出来吗?”
空荡荡的大殿内,江生的声音回荡不停,白纱无风自动,白雾弥漫,一头白狼,毛发随风摆动,踏着雾气,缓缓走来,到了近前,对着江生低伏着身子,开口声音轻柔婉转,如同一个中年妇女:
“江君!”
……
十多年前,江国皇宫后院,满地烛光闪烁,江生呼吸微弱的躺在地上,生命的烛光,跟着满地的烛火一起闪烁,好似时刻都要熄灭一般。
白灵均一身白衣,手中结印,坐在台前,对着跪在下方的江虬君开口道:
“虬君,为娘一生,对不起江国,对不起白狼氏,对不起寻狼山,但最对不起的是你父亲,如今他被黑狼巫术侵染,命不久矣,为娘只能,夺白狼氏天机,以命为烛,以身唤灵,震旦妖邪!
为娘死后,你要好生对待江国,好生对待你父亲,山中野人终究只是野人,莫要再行娘之事,莫要对山中再有幻想。
也莫要,对你父亲,提及此事,就怕又血流成河,就当是为娘对江国,对江君的一点补救了!”
话语落毕,窗外大风忽起,满地烛光摇曳,白灵君白色的衣袖,在风中狂舞,一头白色狼兽自风中显现,扑在了地上的江生身躯之上。
白灵均趴伏在地,满是不舍的看了一眼,烛火中的江生:
“江君,若有来生,愿……你……我……再续前缘!”
……
在生命的最后烛光,即将熄灭的间隙里。
白灵均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遥远的下午,江生带着她,走在金黄稻田的田坎上,她的手摸过一个个饱满的稻穗,像是抚摸着一个个美好的未来。
江生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些许阳光,在阳光落下的间隙里,她听见他,哼唱起那首遥远的“春歌”,便情不自禁的跟着,哼唱起来。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人间……”
江虬君眼含热泪,忍住悲痛,脑袋磕在地上,听着那渐渐远去的哼唱声,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一地,却也不敢抬头。
良久之后,他的神色才慢慢平静下来,脸庞也彻底冷俊。
长长的泪痕,挂在脸上,冻住了他所有的悲喜,这一冻就是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