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虽然死了,但是还是遵循着活着时的习惯,躺在白气云床上,四处飘散。
最近经历的往事有些多了,心力憔悴,自己往那鼎里一去,那里白茫茫一片,天空三个旋涡,还在旋转,已经有了点点金光,但却看不出究竟在孕育什么神通。
江生将大鼎打理一番,说是打理,不过是用白气凝聚出一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与原来的皇宫大院一模一样。
人老了就喜欢怀旧,住久了就有感情,那还不如就在老院子里住着。
前院三大殿,两侧通向的小院,都是儿女住的。
穿过大殿,往后就是一个池塘,池塘中假山林立,山间泉水,落入池中,时而有小鱼跃起,江生坐在池塘边。
就地一躺,闭上眼直接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四周空荡荡,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只有山水潺潺,安静异常,心中顿时又涌现了几分孤寂。
却忽听见,外间嘈杂声响,出去一看,殿外有族人搬着货物,有人规划着殿堂,而自家小女儿,站在石像前,正高声呼喊。
江生:“你怎么来这儿了,这儿风大,又脏!赶紧回去!”
“我不回去,大哥和我说好了,以后我就跟着爹爹,给爹爹和大哥传递消息!”
这话一落,原本的孤寂,被小女儿的天真一搅和顿时冲的一干二净。
他想要让小女儿,过得好一点,又想留下,时时看着,身边有个人说话,有个人跟着,不必陷入烦闷的心绪之中。
最终无奈叹息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边江鹿瑶,见爹爹默认,这才悄悄开口道:
“对了,爹爹!大哥让我带了口信,只说是巫乾!”
江生神情一震,愣在原地,先前种种颓废洒脱顿时消散一空,脸上怒气顿涌。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点燃的烽火台,愤怒的信号向着四面八方传递,无数白气翻涌,空荡的大殿,在白气的影响下,顿时刮起狂风,飞沙走石。
又忽的听见,身前小女儿,怯生生的开口问道:
“爹爹,大哥的意思是不是,娘亲是巫乾害死的!”
江鹿瑶一双清澈的眼神望来,眼中满是愠怒。
她已经十六了,白灵均去世前,她不过三岁,估计什么都不记得,但此刻她眼中的纯真消散,满眼的愤怒。
江生却不知道要不要说,或许让她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就好。
“好瑶瑶,这是大人的事情……”
话还未说完,江鹿瑶便开口打断道:
“爹爹,瑶瑶也不是一个小孩了,我也想要为江国分忧,为爹爹分忧,而不是当个花瓶站着。”
江生看着倔强的小女孩,心中五味杂陈,有孩子长大的欣喜,又有老父亲的无奈,最终往地上一坐,开口道:
“毕竟是你母亲,你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江生自己也不知道,白灵君是什么时候,彻底喜欢上江国,喜欢上自己的,或许是在江国呆久了,从那种野人的蛮荒世界脱离出来,见识到江国的文化之美,化服之好。
或许是在江国,看到即使奴隶,最下等的人也被当做人的时候。
但如果真要给出个时间点,或许是在怀了江鹿瑶之后。
“我吗?”
“是的,那时候,江国还只是江氏,你母亲嫁过来时,纯粹是为了刺杀我!
当时江氏难,野人也难,双方死伤太惨重了,我打的也太累了,如果不联姻,那将永无止境的一直打下去,没有尽头。
所以你母亲嫁过来了,那时她是白狼氏的巫祝,当初白狼氏不少族人兄弟,死在我手中。
大礼当天,她怀里揣着匕首,就是想来复仇的。但我知道,那场婚礼不办,那和平又会遥遥无期,战端必定再起,所以我硬是拽着匕首把婚结了!
但结婚之后你母亲就好了很多,除了对我比较凶,像个小豹子,见到就龇牙咧嘴。
但无论是对待龙乾,还是对待江国,对待奴隶,那都还是很温柔的。
那时候,我是太学的山长,常常要去讲学,你母亲就坐在下面听我讲,从文字到制度,从军事到法律,她一堂课不落下,我明白她是想学好了,之后回去山中,再交给山里。
所以你母亲样样都学的很认真,样样都较真,结果成了个刺头儿。
你震海叔那些人不敢问的问题,她一个个给你问,一个个给你反驳,有时上课上着上着,成辩论会了。
后来,我一上课看到她举手,我就怕的慌!
当然也有好处,至少在一次次提问与反驳之中,让江氏那些小子们,都明白了,究竟为什么要学,江国为什么会比寻狼氏好,为什么我们是文明,寻狼氏是野人!”
江鹿瑶:“为什么呢?”
江生:“因为,我们把人当人。你没去过野人部落,那里除去酋长,其实都不算人的。
那边普通族人老了,就被强行送去死。
那边女性野人,都是族长私产,普通族人,只能吃剩下的。
他们没有道德,没有律法,没有诚信,甚至今天吃饱了,就不去想明天的事儿,导致每年冬季一来,找不到肉食,他们直接抽签,看谁运气差,就把谁给吃了!
更别提制度,规章,法律,你看我们江国,奴隶每年缴纳赋税,都是定下来,究竟多少,基本不会变,还会有人去审查是否多收了。
但那山里,你当个野人,你就没有私产,所有东西都是以酋长为先。就算这些年,山里部族也进步了,懂得分散族人,各自找一块稍微平坦一些的地,去当山民,去种植。
但每年族长来收税,压根儿就不是收税,而是直接来抢,看到你家有多少东西,直接去拿多少!”
江鹿瑶:“啊!那……那些野人怎么活啊!”
江生:“熬呗!一点点熬过去,江国这些年人口怎么来的,还不是山上的野人,过不下去了,才往山下搬来,才有了江国这么多人口。这些年只听说,山上野人下山来,可没听过山下人,往上山去的啊!
那时候,你母亲不仅是我老婆,还是寻狼山上的巫祝,但她是从底层长起来的,明白底层人的痛苦。她的神异是后来出现的,所以地位看起来高,也只是表面而已。
原本她人在江国,心却是在山里的,后来在江国呆的久了,她才真正的爱上江国,爱上江国的富饶,文字,文化,乃至文明!
我常常看见她,站在田亩上,呆呆的看着一个个奴隶,国人,贵族耕种劳作,然后哼唱起,我教的春歌: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
我下地干活,你母亲就,跟在我身后,每次走在田坎,她都忍不住,摊开双手,一路上摸着颗颗饱满的稻穗,每次被我责骂,她还是我行我素。
我那么喜欢你母亲,一方面是因为山里送来的公主,一个个都跟蛤蟆似的,我都怀疑山里是在故意恶心我了。
另一方面便是因为她是真的爱江国,她跟着我干活,研究水稻,修建堤坝,梳理河道,有时候一转眼没见到她人了。
好嘛!她直接跟着汉子们扛木头去了。
那时候,刚刚和平,江国各地都在大搞建设,不过几年,江国建设的井井有条,更关键的是,所有人都有饭吃,至少饿死人的事情,真的在减少。
或许是呆的久了,她也看出,江国比山里好太多了,她也明白什么是野蛮,什么是文明了!
有一次,干活累了,我们坐在田坎上,看着远方连片的稻田,她忽的说:
“要是能永远,这样美好就好了!
要是山里,都能吃上饭就好了!
要是江氏,寻狼不打战,不流血,一起建设这片土地该多好啊!”
然后,我告诉她:“能做到!能不流血,能和平!”
江鹿瑶也好奇起来:“怎么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