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的四个小队围成一团,倭骑两轮骑射下来,每队都有减员。
还能坚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畏惧军令,而是被水匪团团围住,所以没地方跑。
虽说浙兵们也不是全无战果,在倭骑抵近射击的时候,抓住时机集中三眼铳和火箭也回了一下狠的,让倭骑丢下三四具尸体后匆匆后退。但毕竟己方的损失更为惨重,若是倭骑不要性命的强行冲阵,城下浙兵八成是抵挡不住的。
可是小七郎又怎会疯到把骑兵浪费在这种地方,打退明军之后,还要靠这股骑兵四处劫掠呢!所以倭骑在小七郎的授意下,准备再冲最后一次,然后便彻底退出战场。
与此同时蔡魁带领的精锐水匪,波浪般不断撕咬城下明军的阵型,同样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王虎那边也遇到了困局,本来他带着楼梯上的浙兵不断冲击,仗着鸳鸯阵犀利,都快要冲破水匪的封锁了。
结果倭寇那边竟然调来了一队持鸟铳的倭兵,分为三排站在屋顶上,一人射击,两人装填,不停的发铳,把楼梯和城墙上的浙兵打的人仰马翻,只能缩身躲避,并用藤盾长牌大致遮掩身形。
水匪们士气大振,竟将战线渐渐又推回了城墙上边。
王虎心中焦急,大声呼喝指挥。
但是没用。
倭寇火铳精良,一直没有炸膛或者哑火,而浙兵弓箭和火器的射程不足,根本无法还击。
在倭寇的骑兵上场的时候,楼楠和杨文便已经面色凝重。等铁炮队展示出这套熟练的战法之时,两人更是再也坐不住了。
“倭寇之中,也有能人啊。”楼楠喃喃开口,本以为听封寇说的火器单独成军离自己还远,没想到一转眼,火器时代便带着连绵不绝的响声撞到自己面前。
杨文皱眉,又看了半响。“这股倭寇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项猛奇道。“倭寇行于海上,用鸟铳本就不算稀奇。至于骑兵,这种玩闹一般的倭骑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鸟铳自然不新鲜,倭骑也不足为惧,然而这两者一同出现于此,又明显是受人调遣,那就不对了。”楼楠说道。
“为何?”项猛身在俍军,着实不熟火器及骑兵。
“骑射之法,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方能练成,倭寇是海寇,那里有空隙去练骑兵?”楼楠说到。“鸟铳则多为海上海寇走私而来,若说海战,以佛朗机及发熕最利,对海寇来说,鸟铳乃是商品,海战时浪大风猛,并不实用,故而即便私藏,也不会太多。这等鸟铳列队的战法,绝非寻常海寇能练的。”
“三十匹马,八杆鸟铳,一个千户所也难有这等配置。”楼楠疑惑不解。“寻常海寇断然没有这等军势。进退有度,士卒精锐,若不是倭寇的目的只有劫掠,这已经不算是剿匪了,简直是正兵国战!”
杨文一惊,又觉得好笑:“弹丸小国,千里隔绝,也敢来和我大明国战?”
楼楠沉思不答,心里闪过的却是封寇之前说的话。
杀了人的野兽不能留。
楼楠摇摇头。“我也不知,先打赢这场战斗再说吧。东西拉上来了吗?”
...
不论望楼上如何交谈,城墙下的战局已经陷入死局。
确定两块浙兵已经接续不上之后,被包围的浙兵覆灭已成定局。这一点上,楼楠等人与小七郎的判断基本没有差别,再来两轮骑射,城墙下活人剩不下一半,之后自然便会被数量占优的水匪歼灭。
王虎跟着前排浙兵顺着楼梯往下冲了两次,都被水匪靠人数推了回来,白白耗费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士气。
王虎正欲再奋力冲第三次的时候,耳边马蹄声响。倭骑骑着狗一般的小马又进行了第三轮射击。虽然因为适才一阵还击,令倭骑忌惮浙兵三眼铳的攒射,所以没有抵近,但随着浙兵的人手和士气的减少,弓箭与火铳的反击对倭骑的威胁越来越小。
倭骑上边的射手带着笑意松开弓弦,这种几乎一边倒的单方面攻击带给他们心中极大的满足,他们的脸都因为这扭曲的笑容被撑开些许,令离弦而去的弓箭尾羽在他们脸上划出血痕,淡淡的血腥味反而更增加了倭骑心中的快意。
浙兵少甲,这种抵近射击的重箭从藤牌和兵器的夹缝处钻进去,只要射中,箭头便会透体而出。
王虎站在城墙上看的目眦欲裂,自己手下兵丁被那群骑狗的倭骑当成兔子打,城墙上远程支援的弓弩,又被屋顶上的铁炮队打的抬不起头,无法阻止倭骑不断将箭矢射到浙兵的阵型中。
包围在周边虎视眈眈的水匪,则是城墙下浙兵还没崩溃的唯一原因,但是眼瞅随着人数的减少,各队长和伍长对于手下兵卒的约束越来越弱,眼见着就要四散而逃,进而被轻易屠杀。
但是不论如何,能硬撑着打到现在,没人能说这不是一股精兵。
虽说小队人手和大队军队的伤亡比不能一概而论,但这也已经算是一股损伤过三成后还在作战的士卒了,谁能说他们不精锐?谁敢说他们不精锐!
但是这股精兵,眼看便要因为战局,被无奈放弃了,现在的他们,只是一群小七郎和楼楠心中公认的弃子。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小七郎觉得这是击破明兵的突破口,而楼楠等人则把他们当作吸引倭寇战力,并为自家战略实施争取时间的诱饵。
没办法,对于合格的将军来说,这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们若能活下来,此战自然是首功,若是死了,抚恤按照超量去给,士卒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反而会感念将军仁德。
不然怎样?让其他队伍不计后果的救援吗?
且不说救不救得下来,也不论为此放弃战略和战术目标后能不能胜,只说你凭什么让其他队伍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去救这一支明显已在死地的队伍?
只要是合格的将领都清楚这一点,慈不掌兵!
正因如此,军中总会有不合格的将领。
“那是我的兵。”王虎心中恨意几乎要把倭寇绞碎,纵然不抱希望,但也是日夜操练同吃同睡,最后奋勇一搏,竟真搏出一个精兵样子的袍泽,怎能在此轻易舍弃!
“那是我的兵!”
王虎骤然转身,向着楼梯上边跑去,城墙下一名浙兵见了心生绝望,高声呼道:“旗总欲弃我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