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沙船终于冲上浅滩,侧面看去恍如巨鲸出水搁浅在沙滩上一般,先是船头高高扬起,然后轰然拍下,船底在地面上摩擦,排开两道土浪。
楼楠等人的算计丝毫不差,沙船的船头果然高过城墙,在浙兵精湛的技术下,刚好压在城墙上边,士卒由此冲锋,居高临下可谓优势占尽。
然而船一靠岸,浙兵的精兵体验卡便过期了。
毕竟现在就算掉下船去,无非也就是落在浅滩上,不一定就会死。这条虚无缥缈的退路一出现,浙兵们看到城墙上水匪的刀枪,腿肚子又开始打转了。
哪怕以刚才沙船冲滩时候那泰山压顶一般的势头,导致城墙上守城的水匪跑了大半,但剩下的几个贼人,仅凭那凶狠的面相就足以吓的浙兵们止步不前,在项猛等人复杂的目光中,前一刻还从容不输天下精锐的浙兵,一晃之间便故态复萌,在沙船搭上城墙之后,竟都聚集在船头不再动弹。
项猛嘲讽一笑:“两位将军,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该逃命了?”
杨文还是那副淡然微笑的模样:“这倒不关我的事了,城墙厮杀,本就不是我的职责。”
楼楠看着站在船头踯躅不前的浙兵,和正在人群中奋力向前,却几乎被前排浙兵挤到动弹不得的先锋王虎,扶额一叹:“筠江,你船上战鼓借我一用。”
“还未接战,就要擂鼓助威了?”项猛奇道。
“不是助威。”楼楠拿起鼓槌,走到战鼓旁边。
“是提醒。”
“咚~咚~咚~咚...”有气无力的鼓声传到浙兵耳边,既不激昂也没调子。
王虎正在朝着前方奋力挤去,猛然听到这般敷衍的鼓声,几乎便要破口大骂。
敲鼓的没吃饱饭吗?这么敲鼓,究竟是要提气还是泄气呢?把总也不管管吗?
他回头怒瞪向战鼓的方向,却发现持着鼓槌漫不经心敲鼓的,正是前两日刚刚割了自家耳朵的把总!
把总?耳朵......军法!!!
王虎回头,朝着自己手下的队长厉声吼道:“速速上城!”
“大兄!弟兄们本来胆气便弱,这鼓声一响,更无士气了啊!”这位队长还是王虎本家的亲戚。
“害苦我也!”王虎喉咙发干,想起刚刚楼楠淡漠的眼神,心下一横。
手中持物不方便行动,他干脆把长枪和旗子都扔到地上,然后手攀脚踹,爬到了人群头顶,之后乱蹬乱踩的一路向前。
“咚!”王虎终于爬过人群,然后摔在了城墙上。他衣衫凌乱,面容狰狞,头盔都不知道掉到那里去了。
浙兵们眼神惊疑的看着这个说不出狼狈的总旗官,他从地上爬起之后,红着眼睛回瞪向自家手下队长,一字一句的开口:“忘了军法了吗?一人当先,八人不救,令阵亡者,具斩!哨队照例!爷爷我已经有一只耳朵存在把总那里了,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说完,王虎大喝一声,手挥腰刀便冲向前方水匪,左手虽然无牌,仍紧紧握拳。
“旗总!”哀嚎之凄厉,甚至吓得望楼上安坐的岑芳都哆嗦了一下,几名王虎手下的队长在人群中奋力向前,扭得如同被抓在手里的毛虫。眼见浙兵仍不动弹,其中一名队长红着眼睛抽出刀来,抓住前边浙兵的耳朵用刀子向上一划。
“给我让开!”
“啊!”周围浙兵下意识挤向旁边,那被割了耳的浙兵尖叫着惊恐回头,只看见自家队长面色扭曲如妖怪,喘着粗气冲向王虎的方向。幸好让出的道路够宽,不需要再把手中的藤盾长牌丢掉,只是再不赶快两步,自己一样死定了!没看见王虎只凭一把单刀根本遮拦不住,已经被砍的浑身是血了吗!
戚帅连坐军法,凡一人对敌先退,斩其甲长。若甲长不退而兵退,阵亡,甲长从厚优恤,馀兵斩首。若甲长退走,或各甲俱退走,斩其队长。若队长不退而甲下并兵退走,致队长阵亡者,厚恤其队长之家,本队兵各扣工食二个月,给亡队长家领用,队下甲长俱斩。若一哨下各队长兵俱退走者,斩其哨长。如哨长不走,致被阵亡,而队兵弃之退走者,斩其各队长,兵通罚工食二月,恤哨长之家。若一哨官之兵与哨官俱退走,斩其哨官。如哨官不走而哨长以下甲兵退走,斩其各哨长,通罚工食,给恤哨官之家。由是而上,至把总、领兵将领等官,皆照此一体连坐行之。
简单来说,上官死了,就一路向下砍脑袋,谁都跑不了!
浙兵们一时愣住,然后便不由同时看向那只刚刚被割下,还在微微抽搐的耳朵,又看了看已经用藤牌遮蔽住王虎,但是因为人数差距,被重新涌上城墙的倭寇压着打的自家队长...
“咚!”声音沉重,却是楼楠单手用力,将鼓槌狠狠敲在鼓面上,这一下不像敲鼓,倒像是泄愤!偏偏格外动人心魄。
声音压在浙兵心上,沉重如山!
“队长啊!!!”浙兵们垂死挣扎般充满恐惧的嚎叫再次出现。这次无人犹豫,个个奋勇,生怕救援不及,让自家队长被倭寇砍死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