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燕京风暖。
车轮压过已经开裂,但还算平整的柏油路面,停在了傍晚的街道上。
餐馆喧嚣,已有客人推杯换盏,但是时间不到深夜,食客们还留着几分矜持,至少上半身的衣服都还好好穿在身上。
烧烤店老板穿着油腻围裙,百十来根烤串在炭火上翻飞旋转,跳动的火光在脸上映出几分利落,离他不到十米远,敞着口的黑皮垃圾箱散发着泔水的味道。
脏街小巷,烟火气浓,但是和体面身份之类的词,扯不上丁点关系。
坐在车上的女人微微皱眉,向司机问道:“荣叔,你确定没走错?”
“没错,四环边上,藏锋武道馆,拐弯就是派出所,地址是没错的。”
“行吧。”女人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五月的燕京有风,幸而今天没有沙尘。她便没有带口罩,只是将身上的风衣又裹紧了一些,罩住了窈窕的曲线,小跑着踏进武馆。
屋子不算后屋,总共300多平。前台的玻璃柜里放着跌打损伤药和泰油,屋里吊着4、5个沙袋。银背大猩猩般体格的教练皮肤如同坚韧的老树皮,操着一口泰国口音给学员拿靶。
最显眼的是柜台后边玻璃柜里摆着的一副伤痕累累的步人甲,头盔下边的面具眼孔中漆黑一片,整套甲胄架在架子上,仿佛等待厮杀的猛将。
但在拳馆里摆着却总觉得不算合适,把好好一个搏击馆的气场破的七零八落。
“挺帅的吧,之前带着它去二毛家比赛,团战砍了老毛子三员大将,最后要不是他们替补队员多,还不定谁输谁赢呢。”
听声音女人回过神来,看向柜台边上接待区的沙发:“打扰了!请问封寇封老师在这里吗?”
“我就是。”本来倚在沙发上的青年站起身来。他年纪莫约二十七八岁,面相能称得上是俊俏,下巴线条稍显硬朗,鹰目懒散的半睁着,透出些许玩世不恭的桀骜。
“封师兄!好久不见!”女人嘴上拉着近乎,向封寇伸出右手:“我是魔都体育会的张敏。您还记得不?”
“魔都体育会?会长张泰和你是?”
“张泰是家父。”张敏微微一笑:“小时候家父带着我,曾登门拜访过封老爷子,师兄可还有印象?”
封寇脑海中泛出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萝莉,怯生生的拉着自家大人的手。具体面目早已模糊,只记得她好像送了自己一块电子表,在当时甚是名贵:“哦哦哦!好久不见!这都十几年了!”
封寇引着张敏在接待区坐下,从门口冰柜里拿了两瓶水:“你这要来咋也没打声招呼,张会长也没和我联系,我这什么都没准备。你吃饭了吗?边上范家馆,老板手艺一绝,待会儿咱边上一起坐坐?”
“不用不用,我吃了饭来的。”张敏接过水来放在桌上:“师兄,咱两个年纪差不多,我这边就不跟您客气了,实话实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来请师兄出山帮忙的。”
“出山?”封寇笑了笑:“先不说我有啥能帮你的,张老师难道没和你说我的情况?”
“家父说了,师兄你家传刀枪双绝,拳脚犀利,根骨奇佳,是个大才。”
“那张会长有没有说我家传苗刀既不披挂也不独流,有没有说我家传大枪虽称六合,但不论八极一脉还是杨家枪,谱上都没我这支传承;有没有说我家拳术虽然名为太极拳,但是与杨氏、陈氏、吴氏、忽雷都不相似。”
“更不用说前几年我爸还在的时候,我因为不爽魔都那群老毕登乱嚼我家武艺的舌头,一家家上门讨教,结果被报警抓进局子添了案底,现在出远门住个酒店半夜都要挨查。”封寇嘴角的嘲讽的意味愈加浓烈。“我这边既无传承名头,又无江湖门路,粗鲁武夫一个,我有啥能帮忙的?”
“师兄上门切磋,不论苗刀还是长枪,魔都各个武馆中竟无一人是您敌手,可称威名赫赫。”张敏笑得如同一位礼貌的商人:“自中国近代以来,传武式微。国标套路追求高难新美,竞技散打为了适应规则渐渐踢拳化,甚至各门各派压箱底的兵刃功夫都快丢光了。”
张敏向着封寇微微倾身,递过一份资料:“武术乃我国文化瑰宝,面临失传,家父痛心疾首啊!故而花大力气,游说各门各派,联系体育局领导,准备推广中华兵器术项目,主打竞技长短兵,大家穿护具上场厮杀,重振武林!却少一位技压群雄的扛旗人。若您肯出山,对于我们振兴民族体育的事业来说,必然如虎添翼!”
“这事甚至上边大领导也给漏了话...”张敏放低声音:“说传统文化是民族之根,应该大力发扬嘛!便是冲一冲奥运...”
“我记得长短兵这个项目也算是历史悠久,粤省那边马家通背十年前就开始办比赛,也是有声有色。”封寇没等张敏说完,就打断道:“这两年还开了个武馆,也开了长短兵的课,反响挺不错。”
张敏“害”的一声,仿佛和封寇解释:“弘扬传统文化,这是个人人有责的事情嘛!一家一姓的力量哪能比得过全国人民的力量,您说是吧。”
封寇闻言,心下已经有谱。再一看资料,兵器术,两个人拿没刃筋的海绵棍子穿散打护具对抽,为了“模拟着甲武术”,击中不停手。更意图“恢复武术原貌,鼓励展示国术丰富的旋转腾挪技法,空中旋转后砍中加分。”
规则和技法介绍只占了3页,后边20多页都是如何有偿组织教练员培训,选定目标赞助商支持举办比赛,项目主要受众群体分析和护具产业培养。当然还隐晦的提及了一下国家可能补贴的款项内容。
呵。
见张敏仍在涛涛不绝,封寇站起身来,一个抱拳:“张小姐,实在抱歉!虽说复兴武术乃我辈夙愿,本该责无旁贷。但家父去世,我是家中独子,需要守孝三年,只能对不住了!”
话到此处,再说无趣,张敏面上露出一抹礼貌的遗憾,表情标准的能上北影的教材。
她将资料收起,递给了从刚刚开始就站在后边的荣叔,留下两句“麻烦您再考虑考虑”之类的客套话,便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