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一说到禾花你就脸红,说明什么?说明你想她,她不稀罕你,你就更想她,看你瘦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日日夜夜都想她,想得茶饭不思,才成这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跟你说了不对,我只是想不到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像打入地狱一样而已,天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能说,我只是想她,我有这么多动物的劣根性吗?我的理想,就这么一点吗?”他提高了嗓门。
“那,这里像地狱吗?”
许久,她张大的嘴巴才缓缓闭拢。她瞥了瞥被闩上的门,刻意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一半是地狱,一半是人间。我承认,你们村的家长,大部分都很好,对老师有礼貌,有狗也会叫住,让我好好地过路。特别是,我发现,你们村的妇女都特别能干,大部分都要超过男子,这是跟外边的世界不同的。我相信,女人心善,像所有的动物一样,都有母性的情怀,所以,我在村里,也没有吃什么亏。不像我同学说的,出了社会,到处都是陷阱和尔虞我诈。从这点上说,我还可以在这里保持起码的纯朴,不被复杂的社会所污染。这,就是正常的人间吧。”
“你的观察力还蛮强呀,一年不到,就知道我们妇女的能干了。不过,你只对了一半。这里,不只是人间,还是——‘小香港’,你难道就一点儿都没有听过?”
“那是玩笑话吧?在外面,略有耳闻,这些人,开起玩笑来又不要本,不知是戏耍我,还是安慰我,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你知道小香港的意思吗?”
“猜到一点点,这些人呀,都是神秘的一笑,谁当真呢?而且,每年的辍学生都那么多,连书都读不起,为了一口饭吃而挣扎得狗一样,还小香港?不知道是在讽刺什么。真是胡说八道。”
“再苦的人也要生活。不然,为什么不去死?你想想,为什么我们都不去死?”
“这个?那肯定,肯定也有希望嘛,为了孩子,为了爸妈,为了他们有饭吃,死那肯定是不能的。”
“如果都是为了饭吃,只是为了饭吃,那也不至于要累成狗样,求爷爷告奶奶得低声下气地生活着。其实,你不知道,我们还有别的乐趣。”
“什么乐趣?空气好?水清甜?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好种田?好砍柴?柴近水便?”他何尝不想摆脱心情困境,做一个“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坦荡隐士,但总是扭转不过这颗固执的心,纠缠,纠缠,不断地纠缠,还是纠缠在为什么会被丢在这个孤悬天地外,人间有无中的世外孤村里,自己的八年义务教育的年年第一,竟成了压迫自己心灵的沉重的磐石,日夜不得出气——那些艰苦岁月里的奋斗,就只能成就今天这种无人关切、自生自灭的远古蛮荒中的一棵野草的人生状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