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说呢,像年轻时候的我,不知怎的,乌拉和她哥都没有遗传到我的好基因,没她白净。”
“可能是她天天窝在工厂,晒不到太阳呢。”他要想方设法解释一下,安慰一下乌拉。
“哪里,天生的!你也天天呆办公室啊,怎么不见有她白?”
“我,当然不同了,小时候,天天放牛、割草砍柴、莳田割禾,皮都晒脱了不知道有多少层?再细皮嫩肉也会折磨得不成体统。”
“那是你,乌拉姐妹俩从小就没吃到什么苦,只是读书……嗨,都玩掉了。”
“那时候,我们在厂区生活的,都这样,玩疯了,哪有精神读书?”乌拉回过头来。
……
汽车颠簸,空气沉闷,看着坐在前面的两个女人,旁边空空荡荡的座位,再看看窗外高高矮矮的房屋和走上走下的男女,河流不死不活,看不出流还是不流,他突然感到异样的孤独,觉得时间是不是老是在停滞不前,或者走走停停,有时还会倒走几步。
书上说,夏过了就是秋,但他爸爸妈妈和邻居们从来不会这么说,他们只知道“天热头”,“天凉天”,春天倒是还带着春的字眼,叫“春高里”,冬天叫“冬下头”,冬天过了是春天,这个过程他们称为“高了春”,也许是“交了春”的方言土语吧,没人做过研究,但冬天为下,春天为高,却是这种叫法给他的直观形象的印象。
毫无疑问,时间正在走下坡路。
绿草说黄就黄,青叶说掉就掉,远来的风像强盗的手,不分昼夜,捋走了青草树木的皮肤和汁液,洗劫了地球表面一切企图不断向上伸长生长的生命,让他们的皮囊收缩,干化,脱落,再把他们吹到一个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的地方。
多年前的欧阳永叔先生就听到了这种风的声音,像衔枚夜走的士兵,在漆黑的夜晚前行,不前行么?那就后退,反正,危险不在身边,就在前面,或者身后,每一片叶子、石头、土块的背后,似乎都有一双邪恶的眼睛,他们披头散发,指管伸长,利刃的寒光被长袖遮挡,以人所不能感知的急速颤动在准备着一招致命,不管是逃避,还是冲破消灭,都得走。
走下去。
肉体之外的衣物包裹逐渐厚了起来。在仅有的松林之下的漆黑的拥抱中,他对彼此的感觉也随着纺织品的增厚而变薄,拥抱成了他的衣服裤子和她的衣服裤子之间的近距离堆叠,暖则暖矣,然而,短暂的温暖过后是长久的凉,比无拥无抱时代的凉更为冰凉。
她的头慢慢地向后仰下去,仰下去,直至要跌倒黄泥沟渠中,她也要守住这道温存的防线。
如果人与人之间会有如此这般的坚持纯洁,那也何尝不是一种人间的美好?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大人早已说过,书中也有案例。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总是与大人剥离,与教导剥离,与现实剥离。
但也不能说毫无进展。
因为在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决定睁开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