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有主无主,有德无德,一通白话下来,不就是突出个百无禁忌吗?
费智的这番提点,对李乘风而言,自是所起到了超乎想象的警醒作用。
他知道,自己不是险些被费智的这番玄虚给绕晕了,而是已经被万仙谷的祥和安定给迷惑了。
初次睁眼的血流漂杵、若水之畔的亲故相离,早已向他揭露了世界的真实。
但哪怕是冯无恤的突施辣手,也未伤及他分毫,没能将他从平稳发育的美梦中惊醒。
混元宗作为山海界的名门正宗,更是执掌南域,身份无益于正道领袖,其道德水平应该得到天下修士们的普遍认可,其一言一行理当代表放之四海皆准的公理秩序。
但费智作为一宗之主的门下侍童,都说出了任尔自取的暴论,调笑起有主无主的差异。
管中窥豹,这天下修士们的道德水平,恐怕也高不到哪儿去。
李乘风一边自省,一边反思,再看这山海界所谓的仙道盛世,也只不过是杀出重围后的繁花着锦。
他回想起莽莽荒野上遗弃的累累白骨,更是被习惯性的漠视,此刻估计连养分都被榨干,就连亲身经历的自己,也忘记了曾经险些角色互换的场景。
或者说,正因这份物竞天择的残酷,到如今,才能让人族从万族争渡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之无愧的山海主宰。
心绪稍作平复,李乘风虽然一时半会之间,对混元宗这套体系还转不过弯来,但他也明白,既然能够流传万载、遍布山海,这套制度必定有其适宜的道理。
别的不说,就说这升仙会。
光是自己亲眼所见,人数就不知凡几。在自己看来敲骨吸髓的宗门,天下人却对其趋之若鹜,混元宗的吸引力之强,自无需多言。
他也只能将其理解为,宗门弟子难,但不是宗门弟子更难。
“争渡不易,道途艰难啊。”
费智一语道破了山海界亿万修士的心声。
对于李乘风的困扰,他未窥全貌,可同为修士也不难理解。但他生于宗门、长于宗门,对这一切早已是司空见惯,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哦对了,炼器、丹药、符箓等三殿,职责没什么好说的,只要把分内事做好,交足了宗门所需,剩余油水就全是自己的了。这三殿的执事手里都阔绰的很。”
绕了半天,费智才想起还有下六殿没说,便愤愤不平地介绍,也不知是打抱不平,还是眼红嫉妒。
“化生殿就寒酸多了,不仅药园、灵田、畜栏都要管,还得被盘剥,辛苦产出的灵药、灵谷、灵兽,每每被炼器、丹药、符箓三殿刮走,守着金山却只能吃点残羹剩饭。”
“至于庶务殿嘛,地位最低、事情最杂,负责所有其他九殿不愿做的事。”
说到最后,他似乎兴致寥寥,只一笔带过,也让听者有些忐忑。
先前只知道八显赫之名,看见钱万里在升仙会上呼风唤雨,还当钱家真能与孙家分庭抗礼,现在看来却也未必。
李乘风暗自思忖:那孙家有元婴真君撑腰,只怕是更为强横,若真出头为姓冯的撑腰,恐怕还有些麻烦……
费智见他听完后沉默不语,只以为他是在忧愁修行资粮。
毕竟小门小户出身,过惯了紧日子……
“收徒仪式将在一个月后举办。这段时间里,宗主命我带你修行,一应所需,皆已备齐。你不必担心。”
原来,他先前赶走绿衣少女,单独留下来跟李乘风问对,还真是奉了宗主之命。
“我已知晓,李隼父子皆无大碍。现已被执法殿带回,正在排查外魔之事。”
说完之后,他怕李乘风仍有顾虑,又道出自己先前所做的安排。
“我已用万仙殿的传讯玉符去书一封,执法殿自会晓得慎重行事。这一个月,你就随我在殿内修炼,别的无需担心。”
真是面面俱到……
听到这里,李乘风不由得生出“朝中有人好办事”的感慨,真心实意地拜谢。
这一番问对下来,他不仅真正了解了混元宗的内外情势,更进一步揭开了笼在山海界上的迷雾,一次性补足了大量历史、背景、内核等知识,更是明确了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没错,在确认了自身和李隼父子的安危之后,后顾之忧尽消,李乘风更加明晰了未来的路,内心不免对费智涌起一丝感激。
虽然明知他只是执行者,真正决定自己命运的,还是宗主、殿主这些宗门高层,但究其付出,也不过是些口头人情,与空手套白狼无异。
面对李乘风的再拜,费智似是感到受之无愧,倒是没有像上次那样推辞。
对他而言,受宗主之命教导李乘风乃是尽职,但给执法殿去书一事,就完全是出自本心了。
虽说此事对他只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就能换回未来祖师弟子的人情,可谓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但论迹不论心,这毕竟是急人之所急,有雪中送炭的情分自然不同一般。
一方看着像良师益友,一方看着像未来显贵,两人各有收获、期许满满,更是相看甚欢。
顿时,西偏殿的气氛变得更加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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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壤峰,圣心谷。
另一时空下,冯无恤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带着屈身守分的心思,他跟着管事在圣心谷里闷头前行,一路秀丽的景色不提,只留意来往走动的守卫、侍从们,个个神完气足、精神抖擞,且根据身处区域不同,分别穿戴不同服饰,端的是等级森严、壁垒分明。
都说孙家这些年时运不济,多好的苗子也没有真传的命,隐隐有走下坡路的样子,分明是胡说八道……
冯无恤虽默不作声,但心下已经了然,只要元婴真君还在,这孙家就倒不了。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才来到某处静谧院落。一眼望不到边的围墙足以显示,此处定然非比寻常。
“桑园……咳咳……”
看着院门上悬挂的牌匾,冯无恤喃喃道。
昔年煊赫一时的驹园,现在连名字都改了么……
听到动静,管事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里似乎有些嘲弄,但终归还是没说什么,只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想起那些分外真实的过去,冯无恤犹豫片刻,也跟着进入院内。
瞬间,记忆的空旷与现实的紧迫混淆在一起,院内陌生的模样让他有些失神。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一望无际的桑林,曾经广袤的草场、曲折的小河此刻都没了踪影。
只有在林间放置的嶙峋奇石中,还能依稀寻回几分往日熟悉之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用旧朝人。
是啊,连主人都换了,又怎么能奢望旧貌留存呢?
行走在过去是策马驰骋的马场,如今是桑树遍布的密林间,冯无恤似乎放下了什么,脚步越发的轻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