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沉,弭溪潺潺流水旁,一幕惊心动魄的对决刚刚落下帷幕。一位英姿飒爽的小将军,手持长枪屹立于原野之上,周身环绕着尚未散去的硝烟与尘土,目光如炬,直面一群狼狈溃逃的突厥骑兵。这些侵略者,原本嚣张跋扈,此刻却被汉家骑兵的英勇所震慑,意识到继续纠缠只会迎来毁灭,于是面对眼前的汉骑,向反方向逃离。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小将军数尺之时,背后骤然袭来的箭雨无情收割了众多生命,迫使他们各自逃匿于夜色之中,徒留荒野上一片狼藉。
在混乱稍歇之后,小将军的目光转向了身旁,发现司寇司南与赫连拓二人重伤倒地,生命气息微弱,陷入了深度昏迷。心急如焚之下,她急忙俯身查看二人的状况,却无奈地发现,尽管尚有一线生机,但伤势之重令人揪心。就在此时,蒯天翊策马赶到,关切地询问情况。
“他们如何?”蒯天翊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仅剩一口气息,昏迷未醒。”小将军简短回答,语气中透着沉重。
蒯天翊闻言,立刻做出安排:“先把那个突厥人压下去,将二人送至我府上,好生照看。”
赫连拓见事不妙,连忙求饶,他已多处被创,求饶的声音都微弱且苍凉。“我为司寇司南少爷拼死杀敌,求将军饶我一条性命。”
“哟,这突厥人还会汉话,传令下去,不必留舌头了,其余突厥人全体杀光,然后封锁道路,清理痕迹。”随后,命令迅速传达,赫连拓在士兵们的押解下,被迫离开了现场,前往未知的命运。
随着四方蒯家骑兵队的绞杀,夜色下的弭溪两岸,上演了一场血腥清洗。突厥骑兵本是远道而来,加之与司寇司南轮番激战,已是疲惫不堪,怎是这群凶勇的汉骑的对手,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一个个突厥骑兵倒在了血泊之中,哀鸿遍野。直至黎明破晓,一轮新的日出驱散了黑暗,随之而来的一次大清理工作,所有尸体被掩埋,不知名的草药被点燃,其中的烟雾如漫天巨幕,随着东南风将一切不属于这里的味道覆盖。唯有弭溪的流水,仍旧默默见证着这一切,将那些悲壮的故事悄悄诉说给未来的岁月听。
时光流转,转瞬便是两天光景,昏睡已久的司南终得苏醒,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老医师,这个医师正在桌边捣鼓着他的药箱,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看起来尽管年事已高,老郎中的身躯仍旧保持着令人称羡的健硕与魁梧,宽厚的肩膀,结实的手臂,即便穿着宽松的长袍也无法完全遮掩他那蕴藏力量的身体轮廓。行走之间,步履稳健有力,丝毫看不出老态,反而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与威严。老郎中的衣着简洁而不失庄重,一件淡青色的粗布长衫搭配黑色的宽腿裤,袖口与领边绣有精致的某种图案,腰间挂着一个古朴的药囊,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当司南缓缓撑起虚弱之躯,一阵轻咳过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恢复了大半精力。老医师闻声回首,一张刚毅而又明亮的面孔闯入视线,刹那间,司南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仿佛面对的不是救死扶伤的医师,而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勇士。
“你醒了。”医师的话语温柔而有力,打破了沉寂。“堡主吩咐,如果你觉得体力允许,尽快去见他。”
“明白,我这就动身。”司南点头应允,迅速整装完毕,示意医师引领前往。按照常规,初愈之人理应得到更多休养时间,以防病情反复,但眼前这位医师显然不循常理,未曾阻止司南的决定,径自带领他踏上了通往蒯天翊书房的道路。
“先生,冒昧请问,您贵姓高名?”司南在前行中不忘礼貌询问,试图了解更多关于这位神秘医师的信息。
“我不久前给自己取了一个外号,叫做赛华佗,你就叫我赛华佗就行。”医师平淡回应,言语间透露出自信与淡然。
“赛华佗……”司南默念这个名字,心中不禁泛起了涟漪,对于这位自称“赛华佗”的医师的真实本领产生了疑问,毕竟,他健壮的身材的确不像个医术高明的医师。
脚步匆匆,司南踏入名为“听鼓”的书房,室内光线柔和,陈设井然有序,墙上的字画散发着淡淡的文化气息。书桌后,蒯天翊正微笑迎候,那份亲切中不乏威严,让人顿生敬意。
司南恭敬行礼,单膝触地,双手呈拱状:“感激堡主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蒯天翊连忙上前,扶起司南,引导他至一侧座椅安坐。亲手斟茶递上,温润如春风:“司小兄弟言重了,破楼兄可好啊?”
“爷爷身体康健,只是晚辈不解,堡主是如何知晓我家之事?”司南好奇追问。
蒯天翊笑道:“岂止是知晓,当年我俩共同征战,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你的枪法传承,或多或少也有我的影子。”
司南闻言,神色复杂,既感意外又觉温暖。蒯天翊适时转移话题:“定西侯蒯英,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自是认得,蒯英将军灭高昌、平焉耆、伐龟兹,降伏、疏勒、于阗,横扫西域,为千古之人杰。”司南由衷赞叹。
“正是,而我便是蒯英之孙,蒯天翊。”他自豪宣告。
司南震惊之余,满目敬仰:“将军不是早已……”
蒯天翊叹息:“是啊,神龙之后,西域复反,我等腹背受敌,在伯斜道被诸胡联合绞杀,差点全军覆没。”蒯天翊说道:“幸亏这蒯家堡就靠近伯斜道,此地原名叫做太仑堡,乃一秘密据点,负责临时存放从西域诸国夺得的珍宝,甲胄和粮食,极为隐秘,我等逃入此地,才得以保全。”
“诸胡未有所怀疑,毕竟数千人。”
“当然有,不过我们殿后的兄弟之中有一批死间,欺骗胡人说我们趁夜逃往玉门关。”说道此处,蒯天翊似有不忍,接着说道:“司南小兄弟受伤较重,却先行醒过来,看来比你兄长身体恢复速度快啊。”
“幸得赛神医悉心照料。”司南说道。
“赛神医?”蒯天翊说道:“他可真会为自己起名字啊。”
“不知我兄长如何。”
“他已无大碍,我已让小女悉心照顾,应该很快就能醒来。”蒯天翊说道:“说起小女,不知破楼兄可曾和你提起那婚事。”
“婚事?”司南疑惑道。
“破楼兄与我素来交好,早与我约定,若是司家有两兄弟,将其弟入赘至我蒯家。”
“堡主,这万万不可。”司南说道:“正逢乱世,尚思不能报效祖国,怎能谈儿女之情,况我兄长亦未婚娶,作为弟弟,怎能先入赘呢。”
“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就当破楼兄酒后失言吧。”蒯天翊说道:“不过你可别后悔,小女如花似玉,亦坚强勇敢,想嫁她的人不知排到几条街去了。”
“不知我那赫连拓兄弟如何?”司南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换了话题。
“那胡酋,你想去见他就去见吧?他什么都说了,你们怎么遇上的,怎么渡过黄河天险,怎么来到这里的,都说了。唉,要不是此地医师缺失,也不至于走漏风声。”
“医师缺失?”
“此地原有两名军医,一名撤退时受伤过重,一名不知得了什么病,全死掉了,医者难自医啊。”
“那赛医师?”
“他那老庸医?”蒯天翊说道:“原是此地一混混,总游手好闲,向人乞食,后见医师缺失,便拿本《神农本草经》便做起了医师行当,别人手臂痛,他弄得别人上吐下泻,别人受了风寒,却吊起人家倒立。老天有眼,这次他总算蒙对了一次。”
“堡主久居太仑山下,可知寻万千此人?”司南问道。
谈及“寻万千”,蒯天翊神情严肃:“此人你不要多问。”
为缓和氛围,他提议:“此地珍宝众多,你兄弟二人,勇猛有余,然甲胄不足,不如到珍宝阁选取几件铠甲,作防身之用。”
司南微微颔首,心想:“寻万千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嘴里却说道:“谢堡主赐甲。”
司南恭敬告退,跟随赛华佗的步伐,抵达司寇的休憩之所。推门而入,只见一女子正对着水盆拧着毛巾,女子的头发被精心梳理成髻,由一枚精致的玉簪巧妙固定,高高地竖立于头顶之上,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微微摇曳,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的身形修长,体格并非瘦弱或丰腴,而是恰到好处的适中,身着一袭素净的长裙,色彩清淡却不失典雅,即便是如此平凡的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她内在的气质与外在的美感相互辉映,构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感知到来客,女子低头敛容,便低着头端着水盆出门了,留下空气中一抹淡淡的香氛与宁静。
“她终于走了。”司寇的声音响起,打破室内的静谧。
“兄长,你醒了?”司南惊喜道。
“我早就醒了,只是见屋中有一女子,不便起身,装作昏迷而已。”司寇解释,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兄长,我们得救了,你赶快起身去谢谢堡主,然后咱们去珍宝阁挑选挑选合身的铠甲。”司南提议,满怀感激与期待。
正当兄弟二人沉浸在重逢喜悦与未来规划之际,赛华佗适时插入:“你们二人康复有望,然则另一人,恐怕永难复原矣。”
司寇闻言,面色微变,语气略显不满:“你这老匹夫,是何意思?”
司南连忙调和:“兄长息怒,赛华佗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听他慢慢说”
司寇听后,脸色也是好了一些,静待下文。
“你们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可被你断手之人却救不回来了。”
“你这庸医,断手而已,就被你治得失去了性命吗?”
“断肢残疾可医,心中残疾却不可医了”赛华佗缓缓道来,“你们若是得空,便先去贺博彦家中看看吧,解铃还须系铃人,至于那神兵利器,身外之物而已。”
司南见兄长犹疑,忙道:“赛医师救命之恩,司南没齿难忘,阁下所言,我等二人必将遵守。”说罢,司南拉起司寇,一同前往拜访堡主去了。
司南跟哥哥司寇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缘由,听完后,司寇忍不住感叹:“世事如棋局局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但是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那叛徒如何?”
司南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兄长是如此小心眼,难成大事。但他还是回答:“那畜生吗?不知道,可能早已被斩杀?”
“那畜生须尽早除掉,不然可能带着更多的突厥人来。”司寇认真地说。
“兄长心思缜密。”司南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司寇。
“赫连拓现在怎样?”司寇又问了一句。
“他应该没事,就是暂时不让自由活动。”
“嗯,先让他在那里待着,我们现在得抓紧办正事儿。”
于是,兄弟俩很快去找了蒯天翊,表达了感激之情。告别堡主后,他们就跟赛华佗一起去贺博彦的家里。
此时,村堡内部渐渐向着司寇他们展开,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石板街道迎面展开,引领着旅者步入一个充满诗意与想象的空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地洒在街道上,金色的光辉为每一块石板镀上了柔和的光泽。这些石板历经岁月的洗礼,表面略显斑驳,却也因此更添了几分古朴与沧桑的味道。它们排列整齐,缝隙间偶尔探出几株倔强生长的小草,为这坚硬的路面增添了一抹生机与灵动。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建筑,既有传统的木结构民居,也有砖瓦搭建的小商铺,它们高低错落,形态各异,共同构成了村堡独有的风貌。木质门框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讲述着匠人的巧思与文化的积淀;而那些小商铺前,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从手工编织的篮筐到新鲜采摘的果蔬,应有尽有,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孩童们追逐嬉戏的身影穿梭其间,欢声笑语打破了早晨的寂静,带来了勃勃生机;老人则悠闲地坐在自家门口,手持蒲扇,谈天说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逸;商贩们吆喝着招揽顾客,声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生动的市井交响乐。
司南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场景了,眼前的一切都使他有些动容:“胜疏何时能如此繁盛?”
不多时,三人的步伐停在了一座朴素的砖瓦房屋前。这里没有豪华的装饰,也没有喧嚣的人群,有的只是安静与落寞。
踏入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堂屋,墙壁上的壁画依稀可见,虽然色彩不再鲜艳,甚至有些地方剥落。地面铺设的砖块大小不一,有的已经松动或破裂,走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声响。房间内的家具布局简陋,大多是由木材制作而成,经过长时间的侵蚀,木料表面泛着暗沉的颜色,甚至出现了裂痕。一张老旧的木桌摆在正中央,周围零星摆放着几张同样年代久远的凳子,一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他体格魁梧,右边袖子却空荡荡的,墙上挂着几件残缺的兵器和农具,随有缺口依然光亮,显然曾经经历过无数个春秋的耕作与守卫。角落里堆砌着一些破烂的竹编篮筐,以及几捆尚未腐烂的稻草。屋顶的瓦片部分缺失,露出了蓝天白云与星空,光线透过缺口,形成了奇特的光影效果,照亮了一些平时不易察觉的细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夹杂着泥土、木材与时间的气味。
“贺博彦,你看谁来看你了。”
一张男人的脸抬了起来,男人脸上的表情似乎凝固了时间,透出一种无法忽视的死气沉沉之感。他的皮肤略显粗糙,眼角与额头的皱纹深刻而密集,如同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一双眼睛原本应该是心灵的窗户,但现在却黯淡无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仿佛是对未来的希望早已熄灭。眼窝略微凹陷,眼袋沉重。他的目光游离不定,偶尔扫过周围的景象,但却没有真正聚焦任何一点,给人的感觉是他在看世界,但世界并未进入他的眼中。鼻子挺直,鼻翼两侧的沟壑加深。嘴唇紧抿,颜色偏苍白。嘴角向下耷拉,形成了一种永久性的苦涩微笑,脸颊两侧的胡茬凌乱分布,表明他已经多日未曾打理。很快,他似乎认出司寇,眼中吐露出一丝杀气,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再一次的暗淡,也不说话,再次低着头。
司南与司寇踏入贺博彦的住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司寇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试图缓和气氛:“博彦兄弟,所谓不打不相识嘛。这点水果,实在微不足道,权当一点心意。”说着,他将手中的果篮轻轻置于桌上,眼神中藏着几分不安。
“博彦兄弟,战场上各为其主,难免会有摩擦碰撞,你看,我们兄弟身上也留下了你枪尖留下的痕迹。”司南随即揭开衣襟,展示那一道道交错纵横的疤痕。
然而,贺博彦沉默依旧,面容阴郁,没有回应。见状,司寇的耐心渐渐消磨殆尽,言语中带上了刺:“两军交战,难免损伤,你学艺不精,被斩掉右手又怪得了谁,左手尚在,仍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啊,你这么意志消沉,不如死了算了。免得浪费蒯家堡的粮食。”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贺博彦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力所能及的事?我一生的愿望就是随着蒯将军上阵杀敌,你让我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我学艺不精,我认了,但是你为何不杀了我,偏偏要斩断我一条手臂,我以后怎么活?跟别人乞讨度日吗?司寇,你真不是个东西,你们兄弟都不是个东西,我会去死的,但是我会在去死前手刃你们兄弟的。”话音刚落,他用仅存的左手抓起墙角的劈柴斧,红着眼睛朝司寇等人扑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司寇并未畏惧,反而挺身而出,似乎打算正面交锋。但司南与赛华佗迅速反应,合力将他拽回,一行人慌忙逃离现场。街道上,人们目睹了一个震撼人心的画面:一位失去一只手臂的男人,狂热地追赶着三个仓皇奔逃的身影,最终这场闹剧在司寇三人躲进堡主府后戛然而止。
三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停下脚步,赛华佗率先开口,略带嗔怪:“你们这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架呀。”
司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目光投向远方,声音低沉:“贺博彦此人已经没救了,废物一个,不如早点杀掉他,也是对他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