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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灵枢九针

霹雳堂众人和薛乙相熟,自然巴望薛乙能胜,闻言都松了口气。

“这时大家眼光都集中到郎中身上,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围观的人都在等郎中下针,感觉时间好像都凝固住了。郎中拿起针又放下,反复二次后,他突然放下手中金针,长出一口气,言道最后一针他放弃了,承认我是‘九针之喜’的胜方。”

这情形大出众人所料,垂柳堂上不少人惊讶出声。

“当时我也和你们现在一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薛乙道:“郎中解释道,公鸡之前已经受了八针,而最后一针就如同是骡马能承载极限的最后一根稻草,难度要远远超过前面八针的总和。进行到最后一针时,我余下的是大针,他剩下的是长针。郎中言道长针专取身体深邪远痹,在九针中长度最长,几乎是大针的一倍,所以和我相比,他这最后一针的难度太大,殊无把握,与其勉强而为,不如自行放弃。”

此前,垂柳堂上众人都暗暗担心,如果被一个藩属国的江湖游医拔得头筹,那可糟糕的紧。听到这个结果,不约而同都暗暗松了口气。

薛乙看看众人脸色,摇摇头道:“郎中这番言语,其实言不由衷、破绽甚大。这场切磋的真正结果,只有二人知道”,他伸手指向自己,道:“只有我和郎中二个当事人才是心知肚明。”

峰回路转,结局还有变数,众人又是大出意料之外,不过从薛乙口中亲口讲出,又不得不信。

薛乙解释道:“这‘九针之喜’的最后一针,无论是长针还是大针,其实在‘太医’眼里,都是一样。就如同你们江湖绝顶高手,飞花摘叶亦可尚人,至于手上是一把宝剑还是一根竹筷,并无区别。郎中放弃最后一针的解释,外行人不明医理,听起来似乎在理,但我一听就知道郎中虚构编造。”

薛乙缓缓道:“我当初已认为老太太无药可救了,但郎中还能凭金针疏通经络脏腑,其实仅凭此一件事,就已说明郎中针灸功夫在我之上。‘九针之喜’过程中,我仔细揣摩了郎中的每一针,其认穴准确、针法行云流水,确实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喻昌平素十分敬重师父,见他自甘落后,推崇朝鲜郎中,鸣不平道:“您老人家太自谦了。郎中针技再高,恐怕也强不过你,要不然他为何要放弃?”

薛乙道:“朝鲜郎中虽然自谦,但眼眸深处却凛然有威,淡然之中不掩傲然之色。‘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行针时的手势、指法、力度…都已臻登峰造极,这些都瞒不过我。”

陈家旺一直在认真倾听,此时忍不住问道:“薛神医,这‘九针之喜’是医家至高追求,如果郎中果真有此实力,为何又要故意隐瞒?”

王敬得也颔首道:“不错!他一个藩属国的江湖游医,能有‘九针之喜’的功力,这是何等荣耀啊!又何必自谦?”

“我虽然看出了郎中有意想让,但当时也是满腹狐疑,实在想不通郎中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天中午观察使设宴,宴席散后我就请郎中到我下榻处单独叙谈,郎中也正有此意。落座后我开门见山,就问郎中为何自谦相让,郎中见我一语道破,也就开诚布公道出了缘由。”

薛乙赞道:“郎中坦言,针灸之术虽然玄妙,不过,一针治百病也只能是一种溢美之词。‘九针之喜’的荣耀虽然有目共睹,但很多大夫为习练九针而耗尽毕生的心血,甚至忘却医家的天职,只追求这种虚名了。郎中有感于此,因此不惜放弃‘九针之喜’的名望,希望以此来向我交换药草诊治的医法。”

翟敬承道:“武有武痴,这人看来是个医痴。”

薛乙道:“业有所精,专而成痴,倒也不坏。我和郎中交谈之余,发觉此人真是一个奇人,”

“郎中幼年家贫,父母得病早亡,自此立誓要成为一代良医。但他身份是贱民,学医过程中屡遭白眼,碰壁无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拜了一个明朝异人为师,此异人医术高超,通晓古籍,见解独特,尤其精于针灸之术,不知何故流落到朝鲜,由此郎中学到了一身好医术。”

薛乙叹了口气,道:“可惜朝鲜门第森严,他一个低级贱民,虽学了一身精妙医术,但医术越高,越显出其他医家的平庸。郎中本性淡定低调、悲天悯人,但每每遇到那些误人庸医,都挺身而出、率性直斥;遇到那些为了一己名利,不为病人考虑,甚至故弄玄虚,全然不顾及患者安危的医家,又会不留情面,仗义直言;遇到那些爱惜羽毛,趋炎附势,热衷于和达官显贵勾连,不愿给穷苦百姓诊病的医家,又常常鄙夷不屑、耻于交往。如此一来,自然就会得罪很多人,他辗转多地,始终为人所不容。”

秦敬泉叹道:“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薛乙道:“后来,郎中终于在汉城又得罪了内医院的杨御医。那一年郎中在汉城替人治病,本来经郎中诊治,病情已大有起色,谁知病患家人又请来了杨御医。家中亲人为病人担忧,多请个大夫本也无可厚非,但医生来多了不见得就是好事。郎中开始也不以为忤,但杨御医却给出了不同的诊断,郎中虽极言力辨,但人微言轻,病患家人还是信服御医的名头,让御医接手治疗。诊治时,杨御医有意炫耀名医气派,针具用紫檀花梨木金针,施针前必须以参汤净手,施针时动辄以长袖遮掩、暗行指法,旁人看上去高深莫测、神乎其神。病人后来病情转重,最终不治而亡,而郎中在一旁却空自着急,只能作壁上观。”

喻昌禁不住跺脚道:“真是既惋惜又可气,替这病人全家不值。”

秦敬泉唏嘘道:“本朝伯温先生曾叹世人徒重金玉外表,而无视败絮其中。此类人华而不实,误人误事,真是可气可恨!”

薛乙长叹了口气,道:“世人在未成名之前,境遇大抵如此。众生多急功近利,重虚名甚于重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