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架势端足,抬眼向天,也不看对方,道:“眼前之事要不是你刚刚亲历,谅你也不敢相信世间有‘此物可敌十万兵,天下何人敢称雄’的‘伏地冲天雷’。霹雳堂在江湖黑白两道素有名声,禁军、火器营的火器都比之不上,嘿嘿,你自己见识短浅,倒小瞧了天下英雄!”
柳帮主刚才领教过‘伏地冲天雷’的威力,知道确如王敬得所言,不是虚妄。他默念有声:“‘此物可敌十万兵,天下何人敢称雄’!…可抵十万之兵…”,忽开口道:“‘伏地冲天雷’确实厉害,不过你也言过其实,难道朝廷的火器还比不上霹雳堂?”
王敬得哈哈大笑,傲然道:“江湖有身份之人,哪个不知道王恭厂、兵仗局、神机营里都有霹雳堂的人?朝中有识大臣也常延请霹雳堂中人至京师授惑解道,传业任职。你怎地如此孤陋寡闻!”
那柳帮主一时没再吭声,低头出神。王敬得也未曾料到一席话语竟令对方陷入沉思、止步不前,心里也是既欢喜又疑虑,暗暗戒备。
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拖沓之声,王敬得举目瞧去,只见来人一袭锦衣、神情惶恐,正是之前逃走的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此时面容苦涩,衣服上满是尘土血污,蹒跚而来,走至柳帮主面前毕恭毕敬站立禀报。王敬得竖耳细听,却是听不明白。
柳帮主和锦衣青年说了几句话,转头斜睨王敬得,道:“我这个弟子说你们体质有异,武功修炼与众不同,中了‘酥筋半日醉’居然还能运功自如。真是奇怪!”
根据他言语推测,锦衣青年惨败而逃后,没敢讲真话,而是在师父面前文过饰非,把王敬得等人说成是天赋异禀、不惧毒药。如能阴差阳错吓住柳帮主,倒也大妙。
谁知柳帮主接着语调一变,声音转冷,道:“我接到烟花信号时遇大河挡道,绕来绕去,没来得及赶上目睹你们交手切磋,嘿嘿,真是遗憾万分啊!”
王敬得见他突然语气不善,话中有话,心下一沉,暗道不妙。
果然柳帮主阴声怪气的道:“我这弟子可能紧张了,武功又不高,连话都说不清。这‘酥筋半日醉’是本堂秘方,从未失过手,不知霹雳堂众位好汉有什么高强本领,竟然能抗的住?嘿嘿,令人好生奇怪,柳某人理应请教请教”。边说边踏前半步,冷冷瞧向王敬得。
王敬得脑中急转,但觉无一条计策可用,体内真气仍旧薄弱,不堪放手一搏,不禁汗水湿透内衣,暗下决心如敌人仍步步紧逼,那就唯有铤而走险、鱼死网破了。
突然身后有人猛拉他衣襟,耳边传来中年妇女大声号哭:“求求你救救孩子他爹吧!”
眼前敌人虎视眈眈,形如泰山压顶,王敬得不敢分心。这时大殿内也传来异动,估计是师兄和弟子们见局势紧张,强忍伤痛准备援手。
病汉又是一声咳嗽,中年妇女和小渔童俱是大惊,小渔童号哭道:“血…血!”此时没有其他人可以依赖,中年妇女再也不顾,扑通向前一跪,拽住王敬得衣服向后猛拉,口中不停哭叫:“求求你,救命啊!”
中年妇女情急力大,王敬得被她一拽,半边身子倾斜过来。视线所见,病汉咳嗽出血,把自己胸前及小渔童脸上沾湿了一片,伤情确实不妙。
前有强敌,后有危急,王敬得叹口气,忽然之间,眼前陡然一亮。
身前地上躺着一枚小小银元宝,上有一道清晰指压印痕,正是自己在酒楼上送给小渔童的。当时预定鲥鱼,以此银做为定金,自己担心掌柜反悔,遂有心炫耀,潜运内力将指印留在了银元宝上。
王敬得略一思索,想来是小渔童回家将银元宝交给母亲后,中年妇女随身携带,刚才扑上来拉拽王敬得,用力之余,银元宝掉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间,王敬得哈哈长笑,手掌盖住银元宝,将银元宝拾起。他开口大笑,众人都莫名其妙,中年妇女更是张口结舌、一时呆住。
王敬得转身正面朝向柳帮主,笑容不减,将手中银元宝抛向柳帮主,口中道:“朋友远来,霹雳堂好客,理应打赏!”打赏历来是上对下、尊对贱、老对幼,王敬得语带嘲讽,那柳帮主却浑然不觉。
柳帮主见王敬得手法正常,力道平稳,不是发来暗器,当下伸手接住。见抛来的竟是一枚银元宝,他也是一愣,再细看之下,脸色一变。
一般江湖好手仅凭指力在金子上留下印痕尚且不易,银比金硬,其实更是困难。王敬得顺手抛出之时不见运力作势,而指印清晰可辨,功力实是非同一般。
柳帮主斜眼看向王敬得,陷入沉思。片刻后嘿嘿冷笑两声,忽一跺脚,道:“难道就数你霹雳堂厉害?”话音刚落,银元宝脱手发出,嘡的一声大响,砸在香炉上。
他抬首向天,神态倨傲,喝道:“天下布武、阴雷震震!他日相逢,后会有期。”
言毕随即里里外外绕行一圈,遇到有同伴受伤呻吟不能动者,即一掌毙命,不留活口。他手脚麻利、心思细致,不忘将散落的倭刀等物捡拾带走。
清理完毕,柳帮主拉起身边锦衣青年,扬长而去。他手上虽带着一人,身法仍是快如鬼魅,不一时已远去不知所踪。
王敬得瞧了,也是心下骇然又觉心惊肉跳,敌人武功高强,对同伴尚且如此心狠手辣,如果刚才应对有差,一个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保持警惕,不敢松懈。又过了半晌,确定敌人确实已经撤退,心中暗呼侥幸。
余人从大殿缓缓走出,看着眼前狼藉地面,众人心中后怕,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大家都已能够稍微走动,翟敬承勉力强撑着掏出药来,给病汉疗伤。
王敬得带常志捷四处查看,香炉上的那锭银元宝格外瞩目。香炉是青铜铸就,质地坚硬,可那柳帮主运力一掷,银元宝深深嵌入炉身,外与炉面相平,元宝不碎不裂,形状完整,这份内力委实非同小可。
王敬得暗自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柳帮主内力深厚,实是非比寻常。不过这人举动也着实怪异,除了将银元宝掷入香炉炉身,暗含炫耀威胁的意味外,竟然并无其它举动,令人不敢置信。
庙外一片污秽狼藉,敌人人仰马翻,尸骸遍地。细致翻查一圈,没找到有用信息,只是来人都呈“牛蹄脚”,是倭寇无疑。
敌人虽然都已退走,然而在这本该松一口气的时刻,王敬得的内心却像被无形的阴霾所笼罩,心头的不安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江南内地已数十年不闻倭事,怎会忽然出现如此多的倭寇?倭寇又为何而来?这些倭寇目标明显不是劫财,可要说是奔着这趟押运的古籍和火药而来,但柳帮主为何最终又分毫未动?难道他真是被自己使计吓走?他临走时那几句话,想来想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另有什么隐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