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纯眉梢紧蹙,眼神中闪烁着不满与倔强,语气激昂:“无稽之谈!即便真如你所说,那也与我无关,我不应去为父辈所做的事情而承受指责。何况,你们这些镇国公拥兵自固,雄踞一方,难道是无辜的吗?”
虞信孝闻言,微微一怔,随后正色道:“至少,我们是帝国的忠实臣属,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安宁与秩序,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未曾动摇过。”
“我们也没有。”杨真纯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们杨家仗着杨太后的权势,独掌了帝国的大权,行使着本应属于皇帝的权力。”
“你见过我表哥屈惇敏吗?”杨真纯质问道,语气变得愤慨起来。
“小时候见过一次,跟他简单打过招呼。”
“你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他年纪轻轻就被推上了皇位,置身于权力的漩涡中心,身上肩负的重任和承担的压力,你这样一个公子怎么想象得到?表面上看他表情风轻云淡,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但跟他亲近的人都会发现,他经常长吁短叹,孤苦无告,双眸里满是不堪重负的疲倦,活得比任何人都累。”
杨真纯的表情严肃,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似乎也被自己这番话所带动。“先皇驾崩后,整个帝国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对我表哥即位和我姑姑听政颇有微词,巴不得他们出点什么意外。心怀不轨之徒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大臣各自为营,争权夺利,明枪暗箭,阴谋阳谋层出不穷,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姑姑和表哥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地,生怕走错一步。我们杨家是皇帝的血亲,是他仅有的、可信赖的依靠。仅凭他们母子两个人,哪里是叛乱的七州镇国公的对手?如果不是我伯父的运筹帷幄,那他们母子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被人杀掉吧。”
“他并非孤立无援。他还有一对至亲姐弟,屈椎璃和屈正敏殿下,都是先皇的后代。”虞信孝说
“对,先皇的后代,而且是同父异母的后代。他们也姓屈,只要我表哥死了,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杨真纯轻轻摇头,话语中带着嘲讽。“你看屈椎璃远嫁汗国,多少年没回来了,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何况她那野心勃勃的丈夫,已经占领了整个雪国,也许哪天就可能带着无数的骑兵杀入帝国腹地,向我表哥要皇位了。至于那个不知所踪的屈正敏,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躲在某个深山老林里,悄悄勾结乱臣贼子,随时准备杀回昆吾城,夺取我表哥的皇位和小命?表哥封我伯父为安顾公,封我父亲为平安公,不但平衡了各镇国公的势力,还掌控了保卫皇权的力量。”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毅然起来,目光直视着虞信孝:“你觉得我们获得的权力,是靠着舅甥关系吗?我们杨家的人难道比那些满嘴虚无的大臣差?不能辅佐皇帝治国理政?我们是皇帝的亲戚,也是帝国的功臣。”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声音渐渐变得虚弱。
“你们殷勤地充当皇帝的后盾,不遗余力地保护皇家的尊严,只是为了自己。血脉让你们在权力斗争中占得了先机而已。你们杨家专权干政,已经是整个帝国的共识了。”虞信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屑。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我们。”杨真纯紧紧地抿着嘴,瞪着虞信孝,胸腔起伏颤抖着,显得非常生气和委屈。她的眼眶微红,眼里的泪水都在打转,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似的。很快,两行清澈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
虞信孝立刻愣住了,原本想说的话就此打住,暗暗叹了口气。看着眼前那张委屈到仿佛失去了精神的脸,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不忍与歉意。他双手紧扣在一起,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伤害到了你的感受。”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对我……”杨真纯哽咽起来,泪珠顺着脸颊流到地上。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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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信孝与启州官员站在幽涧城的城门之外,送别杨家姐弟一行。经过几天的休整,这支来访的队伍精神焕发,气色也好了许多。他们带来的那些打算送给虞英勉的东西,虞英勉一样也没有收下,反而还送了一些珍贵的礼物作为回礼,因此杨家姐弟返程时携带的东西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增添了不少。
前几天还湛蓝如洗的天空之上,现在沉积了密集的乌云,就像被泼上墨水。风从远方的山上吹来,带来一阵凉意。虞信孝站在人群前面,深吸了口气,向远方张望,目送这支队伍渐行渐远,内心充满了焦虑和忐忑。他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可能发生的一切,心绪不禁变得复杂了起来。然而,他并不能左右家国大事,对此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随机应变。只希望能够平安无恙,保护好家人。至于其他,他没有任何奢求。
看着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送别的人群开始散去。虞信孝带着几分烦躁回到了国公府,穿过庭院,看见梁清海和关芝景两人坐在走廊旁的大榕树下聊天。他走了过去,问:“你们刚去送杨家姐弟了吗?好像没看到你们。”
两人这才注意到虞信孝来到了跟前,倏地站了起来。梁清海笑着回答:“我们跟他们的身份上还差得远呢,而且又不认识,不会让我们跟着去送的。”
“听说这几天不是很太平,所以我们俩就过来看看。”关芝景走近几步,微微皱着眉,关切地看着虞信孝,问:“你脸色有些阴沉,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虞信孝朝着两位好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似乎在努力掩饰内心的波动。“你们知道,他们这次过来,是想促成杨真纯跟我结婚吧?”
两人纷纷点头,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但随即又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没成?”关芝景用困惑的眼神看着虞信孝,试探性地问道:“是她没同意?”
“不,我没同意。”
“怎么会这样?她出身那么好,听说人品和相貌也都非常出众,多少人梦寐以求。这门亲事应该不简单,恒安公怎么会允许你拒绝?”梁清海的眼神里满是不解。
“他早就知道,大国舅杨康嗣会想通过联姻来拉拢我们。当他得知杨真玄要带着杨真纯过来时,就跟我说了,他不想跟杨家有任何关系。”
“那你觉得杨真纯怎么样?”梁清海笑嘻嘻地问。
“确实长得很漂亮,而且很有见地。只是,我们立场不同,不可能结婚。”
“你觉得可惜不?”
虞信孝抿了抿嘴,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不,在这个事情上,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想法。”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关芝景眉头皱起,带着几分忧虑地说:“杨家拉拢不成,就会将启州视为异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嗯,我也这么认为。只是,不知道事态会走向何方。”虞信孝低声说道,眉目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忧虑。
“听说禹州现在动荡不安,因为永安公两个月前刚去世。而皇帝打算把爵位封给永安公的弟弟,而不是他的孙子。”说着,关芝景示意大家一起坐下。
虞信孝回想起两年前,自己曾见过永安公。当时他坐在厚重的木椅上,满头银发,胡须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沧桑感。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眸透出了不容小觑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那一刻,虞信孝心中暗叹英雄迟暮。
“通常而言,镇国公的爵位都是父死子继。只是永安公的儿子要么战死,要么早夭,这个孙子是他仅存的血脉。”虞信孝看着关芝景,问:“他孙子年纪多大?我印象中好像不到十岁。”
“据说刚满九岁。”
虞信孝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那他不过是个小孩而已,根本没有统治能力。他母亲的家族势力不够强大,即使他继承了爵位,也没有办法稳定禹州的人心。”
“这恐怕是杨康嗣的主意。永安公的弟弟与他私交甚笃。有传言说,永安公曾经因为他弟弟滥杀无辜而心生杀意,但杨康嗣出面斡旋,救了他一命,这使得他对杨康嗣感恩戴德。在永安公病重期间,杨康嗣前往禹州探望,却还毫无顾忌地跟他弟弟把酒言欢,彻夜长谈。”
“当年各镇国公跟着先皇金戈铁马,打下了帝国的江山,之后就论功封赏,共治天下。镇国公爵位父死子继的传统,既优待了功臣,又能相互制衡,理所当然。”说着,虞信孝想了想自己的处境。
“是啊,可惜好景不长。虽然各州的镇国公逐渐拥兵自重,让先皇忧心忡忡,但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抚。”梁清海叹了口气。
“永安公为帝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在他还有直系后裔的情况下,帝国不该如此薄情寡义,让爵位转移至旁支,改父死子继为兄终弟及。”虞信孝接着说。
“而这对于杨康嗣来说,正是打击异己和拉帮结派的大好时机。”关芝景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稍加用力地扔向远方。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视线之中。
虞信孝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前颛州、皞州和喾州的镇国公家族被替换掉,已经令多数镇国公震惊了。如果现在让永安公的弟弟继承爵位,打破父死子继的传统,这将开启一个不好的先例,其他镇国公会为此感到焦虑和恐惧。也许,不用等到哪个镇国公的直系后裔被拒绝承袭爵位的那一天,他们就会起兵反叛。”说完,他忧虑地望着远方,脸上露出几分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