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除了红山宫、觉悟寺和朝圣者,引人注目的还有乞丐、囚犯和狗群,如同这座城市肌理上的伤痕。
街道上随处可见成群的流浪乞丐。他们衣衫褴褛,头发肮脏凌乱,有的失去了双脚、双手或双眼,有的双腿或双手被打断。他们或跪或趴在地上,手里拿着或地上放着一根朽木,那是他们的拐杖,面前还有一只破碗盆。乞丐不停地哀嚎,向过往的行人乞讨,好心的人会随手放一些食物到碗中。饭馆的厨子将一锅刷锅水倒入门口的泔水桶,引得一群乞丐蜂拥而至。他们争相用碗从泔水桶中舀食,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一户富裕人家从窗户里扔出了几块骨头,狗群最先注意到这美味的到来。但随后几个跛足、半瞎的老乞丐也围了过来,用手里的拐杖将狗打跑。他们用手中的拐杖将狗赶跑,然后捡起骨头,坐在路边用,石头砸开骨头,吸食骨头缝隙里残存的筋肉和骨筒里的骨髓。一群孩子不屈不挠缠着一个商贩,向他索要施舍。商贩很不耐烦地往远处丢了几枚钱币,他们便飞快地跑去争抢。
“这些乞丐靠四处讨要为生,他们的孩子也要为一家的生计而奔波。如果讨不到足够的钱,回去就要挨打了。”江元胜说。
屈椎璃的步伐忽然停顿,她看到一堵老墙下,七八个人围作一团,议论纷纷,人声之中带着慌张和惊恐。
她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想要探个究竟。只见一位老媪躺在地上,衣着破烂不堪,身体瘦弱到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她看起来完全不能动弹,面如菜色,奄奄一息。两只虱子从她稀疏花白的发丝中爬出,迅速钻进了她的鼻孔中。
几个人的到来,惊动了围观的民众。他们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纷纷让开路,让屈椎璃等人靠近老媪。
屈椎璃蹲下身子,伸手探查老媪的气息。“我们的帮帮她。”说着,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江元胜。
“公主,我们帮不了她。”江元胜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
没过多久,老媪就在屈椎璃的注视下,断气了。屈椎璃咬了咬嘴唇,深深地吐了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屈椎璃缓缓站起身,目光在街道上扫过。不远处,一群囚犯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们戴着沉重的枷锁或脚镣,在手执皮鞭的狱卒的看管下,饮泣吞声,沿着街道乞讨。其中有位带着脚镣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苦苦地在向过往行人乞求施舍,而她的孩子则在旁边的垃圾里翻找食物。路边,一名囚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人问津,大概是已经死了。旁边还有一个虚弱不堪的孩子,无助地看着路上往来的人,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屈椎璃心中泛起阵阵苦涩。“怎么回事?几乎所有人都在乞讨。”虽然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这句话却脱口而出。
“公主,其实,这还不是全部。”说着,宋言叶两眼向南看去,声音低沉:“就在觉悟寺南侧不远处,有数百个肮脏破烂的毡帐和用碎石片堆成的窝棚。大概十天前,我曾经到过那里,整个地方破败不堪,肮脏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狭窄低矮的帐篷和窝棚里面,蜷曲着衣不蔽体的一家人,除了破旧的衣服、碗盆、陶锅和皮垫以外,他们几乎一无所有。更有甚者,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这些乞丐大多是受不了主人的残酷迫害,才选择逃跑出来乞讨。他们挣扎在死亡边缘,生命卑微如同草芥,毫无幸福和尊严可言。”江元胜江元胜接过话头,解释说。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帝国,或许民众早就揭竿而起了。如果发生在汗国,那部落也很快会解散。然而,这里的人们却显得却麻木不仁,似乎欣然接受了这一切。”宋红叶愤慨地说。
屈椎璃想起了在来日光城的路上,到处能看破败的寺庙和民居废墟,村闾里几乎空无人烟。庄园的田地里,劳作的奴隶面露悲戚,土豪的怒吼和鞭打声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奴隶的哀嚎、哭泣和叹息声,构成了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悲歌。
“他们虽然面临着死亡威胁,却不一定会饿死。”江元胜的话语打断了屈椎璃的思绪,他指向觉悟寺的方向,“你们看,不论是僧侣、商贩还是居民,他们或多会少都会给乞丐一些食物。在雪国,向乞丐的布施,既可以维持乞丐的生存,布施者又可以积攒功德。所以,行乞似乎不但不是可耻的行为,反而对双方都有好处。”
“不,这样不对。我们得做点什么,帮助这些可怜人。”屈椎璃咬了咬牙,决心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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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赢得这片土地上民众的认可与接纳,屈椎璃决定从最直观的形象做起,特意参照雪国公主的装束,做了一身精心打扮。她头戴一顶洁白的毡帽,帽檐微微耸起,露出她清丽的面庞。帽上缀以蓝色饰花,与颈间的宝石项链交相辉映,彰显出她高贵典雅的气质。她身穿姜黄色的宽松上衣,面料柔软如云,表面点缀着洁白的圆点,宛如盛开的花朵,纯洁而热烈。一条彩色的围裙垂落,其上绘有红绿相间的条纹图案,底下色彩斑斓,宛如流动的彩虹,边缘处用银链细细镶边,为她的身姿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活泼。一条银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中央镶嵌着一块绿松石,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她的蓝色长裙如同夜空中流淌的银河,白色的星点点缀其间,恍若她正踏着浩瀚星空漫步。
清晨的日光城,薄雾似纱,红山宫前的广场却已人头攒动。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民众,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地聚集于此。他们的面容刻满了风霜,身体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从未有过片刻的喘息。黑压压的人群席地而坐,眼神空洞,静候布施。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孩童的啼哭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在红山宫巍峨的城楼之上,屈椎璃静静端坐,目光穿越薄雾,俯瞰着广场上的人群,目光温柔而深邃。宋言叶站在她身旁,大声对着广场喊:“日光城的民众,我们对你们的处境非常同情,非常关心。今天,我们汗国在此给你们布施。虽然,眼下也只能暂时救济一下。但在汗国的统治之下,大家一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好。”
然而,广场上的乞丐并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依旧沉默,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触动他们内心深处的麻木。
宋言叶显得有些焦急,转头看向屈椎璃,轻声问:“是不是我声音太小了,他们没听清?”
屈椎璃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们可能只是惯于接受布施。现在的反应,也许就是他们平时接受布施时的正常反应。何况布施还没有发到他们手上,就指望他们表现出感恩戴德,也不太现实。”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算了,就这样吧。告诉士兵,直接发吧。”
在汗国士兵的维持下,乞丐秩序井然,安静地排队徐行。他们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住布施,脸上洋溢着感激的笑容。不过,屈椎璃发现,有人在领取布施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悄无声息地重新混入队列,企图再次领取。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不是乞丐的人,也加入到了领取布施的行列。
对此,屈椎璃并没有打算追究。她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她只希望,大多数布施能够发到那些真正需要的人手中。她也清楚,自己没有办法帮助到所有的人,只能尽己所能。于是,她下令,士兵要保持友善,尽量不伤害到任何人。
随着布施即将发完毕,广场上的乞丐也陆续退散了不少。屈椎璃不打算再看下去了,起身正准备转身离去。这时,一道突兀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那是一名怒气冲冲的僧侣,他手持一张长弓,从广场的外围快速奔向红山宫。士兵立刻警觉起来,迅速上前,准备把他拦下。但僧侣已经拉开了弓弦,一支箭矢呼啸而出,直接朝着屈椎璃飞来。
屈椎璃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幸运的是,箭矢在离屈椎璃不远处,便无力地坠落到了地上。不过这惊险的一箭,还是让屈椎璃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待心情稍稍平复,她下令把僧侣带她面前,打算亲自审问。
屈椎璃的神色冷静,目光深邃。她直视着眼前这名怒不可遏的僧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你是要杀我吗?”
“是的,就是要杀了你,还要杀死你们的可汗。”僧侣的回答毫不迟疑,他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仿佛要将屈椎璃连同她所代表的汗国一同毁灭。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占领了你们的国家?”屈椎璃说
“哼!法王圆寂了,是你们杀死他。”僧侣恶狠狠地说。他用力挣扎着,试图挣脱士兵的控制,靠近屈椎璃。那股疯狂的劲头,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恨意。
听到法王的死讯,屈椎璃为之一怔,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嗯!他死了吗?”她难以置信地问,试图确认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听说,他逃到了山国。”
“他圆寂在了星云城。在夜里,被人勒死了。一定是你们这些汗国人干的。现在日光城,不,全雪国的僧侣和信徒,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僧侣咬牙切齿地说,仿佛是在宣告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她看了一眼满脸怒气的僧侣,想起了巴思阿兰曾说过要取代法王统治雪国的事情,但又感觉巴思阿兰不至于如此愚蠢。与其直接将法王杀死,不如直接将法王驱逐出雪国或软禁起来,没有必要引起整个黄衣派布德教的敌意。
虽然不知道法王遇害的真相,但屈椎璃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法王不明不白地死去,可能会在雪国掀起巨大的动荡,甚至威胁到汗国在雪国的统治。忧虑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赶紧写了一封信,让人尽快送到在晨歌城,交到正在前线作战的巴思阿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