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编:鲁敬祭
穿过了彤弓山和维偕山之间狭长的谷地,鲁敬祭和筱昂兼在湖鸦河边找了一座小镇歇脚。一家简陋的餐棚立于路旁,木制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欢迎着过往的旅人。炭火舔舐着铁架上的肉串,发出诱人的滋滋声,肉香混杂着木烟,弥漫在空气中,勾起了人的食欲。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步入棚内,选了个面朝湖鸦河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些烤串和淡酒,边吃边聊。
从西域的安本城到雪国挚友城,地势逐渐抬升。安本城坐落在邦基山和彤弓山之间的峡谷之中,而挚友城则位于高原之上。鲁敬祭曾经攀登过邦基山,那里的稀薄空气让他记忆犹新。所以当他踏足高原之时,没有感到恐惧,那熟悉的感觉反而再次涌上心头。
傍晚,两人找了一家旅店入住。鲁敬祭用凉水畅快地冲了个澡,水珠沿着身躯滑落,带走了尘土与汗水,留下丝丝凉爽。
因为天气微热,他只是随便抹了抹身子,没有擦干身上的水分,就浑身赤裸地坐在旅店的客房里,随手拿起一本关于雪国历史的书读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愔然袭来,他便迷迷糊糊地上床睡了。
夜半时分,他因为一阵不适感醒了过来,呼吸变得有些难受,头昏脑胀,但他不太在意。恍惚间,他勉强起身,摸索着胡乱灌了几口凉水,试图以此缓解不适,随后无力地倒回床上,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徘徊。
黎明初现,阳光透过窗口。鲁敬祭艰难地睁开眼,只觉世界在旋转,头脑昏昏沉沉,仿佛灌满了铅块,胸部则像是压了十几块砖一样沉重,感觉呼吸很是困难。
旅店伙计轻轻敲响了鲁敬祭的门,给他送来三个糌粑和一碗酥油甘草水。鲁敬祭拿起一个糌粑咬了两口,那粗糙的口感与独特的风味在此刻令他感到有些不适。他喝了一大口酥油甘草水,将糌粑送下喉咙,并希望能激发些许食欲,然而这尝试只是徒劳。他放下那块没吃完的糌粑,舔了舔嘴唇边残余的水分,缓缓走出房门,试着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然而,未及片刻,强烈的恶心感袭来,而且愈发地难以遏制。不得已,他踉跄着脚步,慌忙找了一棵高山松树,弯腰屈膝,无法抑制地对着树根呕吐起来。很快,早餐喝下去的酥油甘草水带着糌粑,混合成灰色粘稠的液体从嘴里喷溅出来。紧接着,他又把昨晚的羊肉和淡酒也翻涌而出。直至实在吐无可吐,只是能一个劲地在那里干呕抽搐,每一次喘息都似乎要耗尽全身力气。这引来了几个路人的注意,他们匆匆投来同情或好奇的目光,但并没有人上前询问或施以援手。他开始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心中不禁生出忧虑。
这时,筱昂兼恰巧路过,立刻察觉到鲁敬祭的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迅速靠近。他轻轻拍了拍鲁敬祭的背,笑着说:“你昨晚碰凉水了?”
“是,用凉水洗了个澡。”鲁敬祭虚弱地回应,声音沙哑。
“哈哈哈……”筱昂兼爽朗地笑了几声,“我忘了跟你说了。雪国可不是西域,不要在这里洗凉水澡,不然很容易得高原病。雪国人自小生长于此,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你毕竟跟他们不一样,必须要谨慎小心。高原病的危险可不容小觑,处理不当,很容易死人的。你先回房休息吧,多喝水,少量多次。我去给你找点药。”说完,筱昂兼便转身匆匆离去。
鲁敬祭蹲伏在松树旁边,继续干呕了一阵,方才缓缓站起,拖着虚弱的身躯返回房间休息。他躺在床上,喉咙仿佛被砂砾磨砺过,不仅干涩难耐,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喉咙深处的疼痛。遵照筱昂兼的建议,他时不时坐起来喝一两口水,生怕喝多了以后,又会引发新的呕吐。
正当他闭目养神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步履间透露出几分急切。门扉轻启,筱昂兼的身影映入眼帘,手里拿着一个纸包。他把纸包放到桌子上,打开包装纸,里面露出了十几颗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他取出四颗药丸递给鲁敬祭,同时递去一杯水说:“把这些药丸吃下去,每天两次,每次四颗,不出两天应该就见能好。”
接过药丸,看着筱昂兼,鲁敬祭感觉安心了一些。服药后,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帝国人的药,叫藿香丸,据说可以包治百病。别的病我不敢保证,但你这个高原病,它绝对有效。”筱昂兼自信地解释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试过吗?”
“我也曾有过相同的遭遇,那种折磨难以言喻。多亏一位老商人的指点,让我服用了这藿香丸。吃了两天,症状就明显好转了。”筱昂兼回忆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这么说,你之前来过雪国?”鲁敬祭说
“是的,来过几次。”筱昂兼简单回应,似乎不愿多谈。
“你来雪国做什么?”
筱昂兼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他两眼看向别处,避开鲁敬祭的目光。
“雪国怎么会有帝国人的药?”
“虽然这里地属雪国,但也是西域和帝国进入雪国的咽喉要道。尽管雪国有本土的药材和疗法,也能治疗一些疾病,效果却往往不尽人意。因此,来自帝国和西域的商人便会从各地将药材贩运来这里交易。像藿香丸这种几乎万能的药,在雪国僧侣和土豪中极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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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天的休养,鲁敬祭的状态明显好转,脸色不再苍白,曾经困扰他的呕吐感也已彻底消失,仿佛一场恶梦终于过去。中午,筱昂兼叫鲁敬祭一起去吃午餐。“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要不,午饭就找家西域风味的饭馆吧。雪国的饮食习惯与西域大相径庭。接下来,你要在雪国待一段时间。过了这里,再往前走,就吃不到你熟悉的味道了。”
鲁敬祭欣然应允,与筱昂兼并肩穿行在小镇的巷弄间,来到一家西域饭馆。甫一进门,一股混合着香料与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空间不大,大概摆放了七八张桌子,此时,已有四五桌食客各自围坐,他们或低语浅笑,或静静地品味着淡酒和菜肴的滋味。
而另一侧,有两张桌子被拼凑在一起,略显拥挤地围坐了八个衣着随性的男人,笑声与谈话声此起彼伏,显得尤为嘈杂和喧嚣,不羁粗犷的气息令人心生厌恶。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门边角落的那一桌,三个年轻斯坦族姑娘身着色彩鲜亮的服饰,笑声清脆悦耳,让人不由自主地被这份欢乐感染。
环顾下来,店内只剩下靠着那三个姑娘的桌子了,不然就得坐到外面去。鲁敬祭微微一笑,指着那张空桌说:“我们就坐这里吧。比起在外面吹凉风,我想呆在屋里面,这里会让我好受一些。”
经过简单的商量,他们点了两个烤馕、两杯石榴汁、一只烤鸡、六根烤羊排。因为筱昂兼明确表示不吃辣椒,所以鲁敬祭就另外要了两根烧辣椒,准备独自享受那份辛辣。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鲁敬祭无意间发现围坐在一起的八个男人中,有个灰衣男的举止格外突兀。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频繁溜向旁边的三个姑娘,而她们正沉浸在自己的欢声笑语中,对此浑然不觉。
灰衣男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快速左顾右盼了一番,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红衣姑娘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胆地伸手搂住她的腰。
惊觉之下,红衣姑娘迅速反应过来,用力把他推开。而她的同伴似乎还未完全理解眼前的突发状况,一脸愕然。
灰衣男并未就此罢休,又上前想要抱住红衣姑娘。她愤怒地抗拒,坚决将他推开。同桌的绿衣姑娘见状,猛地拍案而起,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灰衣男对这警告无动于衷,再次伸出手意欲触摸红衣姑娘的面庞。红衣姑娘毫不犹豫,迅速拍挡开了他那只侵犯的手。哪里知道,灰衣男顿时恼羞成怒,猛然挥扇出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脸上,留下一片刺目的红印。
绿衣姑娘瞬间爆发,抓起桌子上的盘子,狠狠拍向灰衣男的头。
灰衣男人的五六个同伙见状,纷纷起身冲了过来,群起围攻绿衣姑娘,拿起盘子、举起凳子砸向她。绿衣姑娘在混乱中被掀倒在地,几个男人毫不留情地猛踹她的脑袋和身体。
灰衣男也没闲着,他残忍地踢倒红衣姑娘,粗暴地揪住她的头发,企图将她拖往店外。红衣姑娘奋力挣扎,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她双手扣住灰衣男的手,想让他放手,然而无济于事。
三个姑娘中的黄衣姑娘大喊:“别打了,住手!”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灰衣男反手一推,黄衣姑娘仰身翻倒,头颅重重地撞在门外的台阶上,发出“砰”地一声。灰衣男朝着黄衣姑娘的头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继续拽着红衣姑娘往外拖。很快,店外传来“看我打死你”的狰狞叫嚣声。
黄衣姑娘挣扎着坐起身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求助:“救命!救人啊!谁来帮忙忙?要死人了!”灰衣男的几个同伙又将攻击目标转向黄衣姑娘,扇她脸面,扯她头发,踢她肚子。黄衣姑娘因痛苦倒地,几个男人用脚践踏她的脸部和手部,脚在她的脸和手上扭来扭曲。
场面陷入极度混乱,然而现场无人出手干预,他们或是惊恐,或是冷漠,任凭这场暴行肆虐。几个姑娘孤立无援,只能绝望地承受着这群男人的暴行。
鲁敬祭实在无法忍受眼前这野蛮的行径,血液仿佛在沸腾。他猛地抓起身边一只盘子,用力掷向地面,那清脆的破碎声穿透了喧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挺胸站立,怒目圆睁,掷地有声地喊道:“你们这些人给我住手!难道你们没有母亲,没有妻女,没有姐妹吗?你们怎么能如此残忍?出手之狠、下手之重,是不是要把人都杀了才肯罢手?”
那一刻,喧闹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结了,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目光全部投向他。很快,灰衣男带着一身嚣张气焰再次步入店内,随手从桌边扯了块布,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嘴角扬起轻蔑的笑容。
“你谁呀?”灰衣男歪着嘴角,斜眼睥睨,话语中满是不屑。
“路过的!”鲁敬祭的回答冷静,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
“路过的?你一路过的,在这里多管闲事?兄弟们给我打他!”
话音刚落,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拳头与腿脚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鲁敬祭完全看不到筱昂兼的身影,但他从人缝中,隐约看到了那红衣姑娘的身影。她浑身是血,颤颤巍巍地出现在店门口。然而,身体的剧痛与连续的打击,终究让他逐渐感到力竭。突然,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鲁敬祭从意识混沌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他感觉嘴里苦涩发干,全身上下仿佛被重石碾压过,疼痛难忍。他试着动一下手臂,一阵钻心的痛楚让他忍不住低呼:“啊!怎么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