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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编:屈正敏

屈正敏闻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紧抿着嘴唇,沉声说:“你看,就是这样,在他们统治之下,民众的负担越来越重,无疑是在自毁根基,直到帝国分崩离析。”

第三天的傍晚,太阳慵懒地下沉,天边染上了淡淡的紫红色霞光。侯涉平匆匆走来告诉屈正敏,李清隆非常愿意提供援助,并安排次日晚上在郡守府里见面详谈。得知这个消息后,屈正敏心中虽有些许忐忑,但也多了几分期待,毕竟这可能是改变命运轨迹的关键一步。

—§—

在侯涉平的带领下,屈正敏进入李清隆的郡守府。踏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两侧花木扶疏,光影斑驳,最终来到了宽敞明亮的会客堂。堂内陈设典雅,瓷器釉色明丽,一幅虎啸山林图铺展在墙上。

李清隆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步伐稳健。他带着威严上前几步,迎接到访的屈正敏。他轻轻挥手示意侯涉平退下,以便两人能够私下详谈。

他邀请屈正敏在一张铺了锦绣垫子的座椅上落座,自己则在其对面从容就位。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气氛微妙凝重。

一番寒暄之后,李清隆问:“殿下以前来过喾州吗?”

“不曾到过。我自幼在北方长大,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到过昆吾城周边的几个州郡。这是我第一次跨越重峦叠嶂的筠山,抵达南方。喾州是我此行途经的第一个南方州。”初来乍到,屈正敏有些拘谨。虽然厚实的座垫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他打住了调整坐姿的想法。

“你了解喾州么?”

“在书里面看到过。说喾州是水脉繁茂之地,湖泊星罗棋布,河流纵横交错,滋养出千里沃土,物产丰饶,堪称帝国的粮仓。加之民众富足,军队骁勇善战,历来是帝国的要冲之地。”

“只是在书上看到的?你似乎跟前任平安公吴仁庭的儿子吴羽生很熟,他没跟你讲过喾州的事情?”李清隆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屈正敏。

“虽然我跟羽生熟识,但却很少谈及喾州的事情。”

“哼!”李清隆轻蔑地发出一声哼笑,“他们也不敢在你面前谈论喾州的事情。你知道吗?我父亲曾经在落蕊城给吴仁庭当了近二十年的幕僚。如今,我在这里主掌落蕊城的军政。”

“有所耳闻,过去宫里收到的喾州文书,似乎许多都是出自令尊之手。一些大臣在父皇面前也偶有提起令尊的大名。”屈正敏从来没有听说过李清隆父亲的事情,但他觉得,不妨在这里撒个谎,恭维一下,以期赢得李清隆的好感。

“嗯。”李清隆稍稍颌首,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愉悦,他接着说:“那苍吾江自西向东贯穿了喾州,滋养着这片广袤的土地。数条支流汇聚而入,编织出了纵横交错的水网,更是在沿岸冲积出无数膏腴沃土。原本,喾州应该是个稻谷满仓、民众富庶的丰饶之地。”李清隆的语气逐渐沉重起来,“但最近几年,气候变化无常,骤雨颇多,水害连连,大片良田转瞬化作汪洋,加之霜冻、干旱、虫害、鼠患接踵而至,庄稼歉收、绝收的现象屡见不鲜,饥荒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因而,救荒赈灾无疑成了喾州的头等大事。然而,就是在这时候,吴家发动叛乱,耗尽了本应用于赈济灾民的粮食,更是葬送了喾州绝大部分军力,损失了大量精壮男丁。多少家庭因为这场战争失去了支柱,陷入悲痛与绝望之中。在那场动荡中,北方的流民如潮水般南下,落蕊城周边的村民也纷纷弃田逃亡,为只为逃避兵役和粮草征派,大批流民涌入我担任郡尉的雪梦城。”

屈正敏听罢,眉宇间闪过惊讶与惋惜,缓声道:“我不知道……还有这等事……”

“你们皇家常年待在皇宫那么一小块与世隔绝的地方,哪里有什么见识可言?别人不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即使别人告诉了你们,你们就能知道事情的全貌和真相吗?你说你看书,书是人写的,写书的人只会写下他们觉得应该写下的东西。你在书里,能看到喾州之前随处可见的流离失所的流民、衣衫褴褛的乞丐、徘徊街头的孤儿、瘦骨嶙峋的老人,还有鳏寡孤独废疾吗?”李清隆直言不讳地质问。

屈正敏心底油然泛起几分羞愧,脸颊热了起来。气氛有一丝沉郁,为了不让这种气氛持续发酵,屈正敏转移话题:“在落蕊城的这几天,我在街上逛了逛,感觉落蕊城现在也是生机勃勃的,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

“你看到的这些,是我上任后才开始有的改变。我主政落蕊城后,不仅开仓放粮,设立粥棚,提供居所,赎回孩奴,免除差役,还直接给民众发种子和钱币。在我的号召下,许多高门大户和寺庙也加入了行善的行列。为了治理水旱灾害,我下令严禁砍伐老树巨木,派镇卫军修建了引水沟渠和蓄水塘。我还让地方官吏检地丈田,禁止豪强兼并土地。有一些豪绅冥顽不化,我挑了几个恶名昭彰的直接就杀了,震慑效果不错。落蕊城及其周边聚集了太多流民,实在负担不起。我把他们疏导到人口稀疏的地方安家和开垦荒田,并且重新登记了户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现在的落蕊郡已然呈现出了秩序井然、路不拾遗的安定景象。要知道,昆吾城在那场叛乱中也遭受了损毁,落蕊郡也是捐了不少粮食和钱帮它重建。”言语中,李清隆流露出骄傲与自豪。说着,李清隆意气风发起来,精神有些亢奋。

屈正敏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清隆内心的自豪,便不失时机地就连声恭维他。

经过这么一番交谈,两人之间的气氛较之前明显轻松了一些,彼此间的距离悄然拉近了不少。

“你知道吗?皇帝在找你和冷夫人。”李清隆冷不防地问。

“还有这事?”屈正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水杯,杯中的水波微微荡漾,映照着他深邃的目光。他两眼紧紧地盯着李清隆,仿佛要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更多讯息。

李清隆似乎察觉到了屈正敏的紧张情绪,笑了笑,解释道:“毕竟皇族流落在外,容易遇到危险。何况你们下落不明,会引起家人的担心。”

屈正敏没有说话,推敲着李清隆的这番话。他觉得,李清隆没有要把他交给屈惇敏的意思。

“冷夫人还好吗?”

“她因病去世了,安葬在筠山西脉的太真观后面。”

李清隆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片刻后低声道:“啊!节哀。”沉默了须臾,他说:“我记得,冷夫人为先皇生育了公主屈椎璃和你两个人。”

“还有个哥哥,屈靖敏。皇位本来应该是他的,奈何……”屈正敏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奈何早逝。我听说过那场意外。”

“那……不是……意外。”屈正敏逐词强调,话语中透露出一股积抑已久的愤怒与哀戚。

李清隆深深地看了屈正敏一眼,沉思了稍顷,问:“先皇怎么选择将皇位传给了屈惇敏?”

“我母亲生性恬淡,不喜纷争,而杨家兄妹工于心计,善于谄媚逢迎。结果父皇册封了杨远月当皇后,屈惇敏就成了嫡长子。何况,屈惇敏年纪比我大,按顺序也轮到他。”

“先皇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细长的钢钉,穿透壁垒,直抵屈正敏的内心深处。他一时语塞,思绪在记忆的迷宫中盘旋,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回应,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与父皇之间存在着难以消解的疏离感,关系很淡薄,但从来没有正面审视过。身边的人都告诉他,父皇很忙,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宜过多打扰。每次父皇来探望他们母子的时候,总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很少有跟他们久待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似乎很少有感受到父皇的温情和关爱。而那些年长的侍卫倒是很关心他,手把手地耐心教他击剑、挥枪、挽弓和骑马。儿时嬉戏玩耍的快乐时光中鲜有父皇的身影,他自幼的玩伴都是大臣的子弟。长大后,他毅然决然地加入了禁卫军,希望通过建立军功,赢得父皇的认可与赞赏,以此填补横亘在两人间的鸿沟,拉进两人间的距离。

“我……不知道……父皇很忙,我从小就很少见到他,更别提像寻常人家那样的亲子欢聚时光。”

“皇宫里固然有许多规矩,但先皇也是仓促间接过了他哥哥的皇位,其实他也从来没有做好当皇帝的准备。纵使坐拥无上荣光和权威,面对繁重的国事,他也很难顾及家人。对他而言,他首先是帝国的皇帝,然后才是你的父亲。”

屈正敏深深地吐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你刚说,你加入了禁卫军?”李清隆问。

“是的,在禁卫军中服役,还当了不到半年的佰长。”

“哦?身为皇子,竟然只是佰长?”李清隆扬起了眉毛。

屈正敏坦然回答:“是我主动要求从普通士兵做起的。跟其他人一样,通过实实在在的军功逐步晋升。”

这话引起了李清隆的共鸣,他脸上洋溢着理解和欣赏的笑容,说:“这倒是真没想到。这样看来,你我的经历倒是有些相似。虽然我父亲是平安公的幕僚,但我也是从普通士兵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惭愧惭愧,还没有取得足以令人瞩目的军功。”

“年轻人的成长,既需要时间的沉淀,亦需要际遇的触动。”李清隆稍作停顿,目光落在屈正敏身上,接着说:“你觉得,身为皇子,跟其他士兵和军官有什么不同吗?有没有觉得,自己比那些来自农家的军官更聪颖、更勇武?”

“不,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优越之处。屈正敏迎着李清隆的目光,回答非常果断和坚定。“我接触到的军官和士兵大都来自农家,他们淳朴坚韧,英勇善战,毫不逊色于我。他们在很多方面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智慧,都让我自愧弗如。帝国有他们效命,我深感欣慰,能与他们为伍,我深感自豪。作为皇子,我仅仅是有幸拥有更多的机会和更高的起点而已。只不过,一旦原本支撑我的力量崩塌,我就什么也不是。”

李清隆看着屈正敏,会心一笑。“嗯,你说得对。人与人之间并不会有太大差别,多数人资质平平。出身和家世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能力,权贵和大家族的子弟也会沉沦堕落和走向衰颓。看看吴家统治喾州的时候,喾州大部分要职都给了少数几个大家族。许多有才华的年轻人仅仅因为不是大家族出身,就被挡在高位之外。”

“大家族的子弟大多未经世事磨砺,没见过人间疾苦,其中不乏平庸之辈,纨绔之徒更是数不胜数。这样下去,喾州的统治恐怕难以为继。”

“是啊。一州乃至一国的长久昌盛,都需要有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注入。但喾州的统治人群几乎已经固化了,如同笼罩在暗影之中,整个喾州逐渐滋生出种种歪风邪气。为了培养人才,我坚持落蕊郡每个县都开立学院,广纳各地勤奋好学的子弟,不论他们的出身。”

“您的见解深刻独到,令人叹服。”

“我主政落蕊郡后,清除了吴仁庭遗留下的众多亲信和无能官吏,代之以一批来自底层的青年才俊。如此一来,我便将落蕊郡控制在手,实现了政令通达,民心归附。”

屈正敏肃然站了起来,恭敬地向李清隆施以拱手礼,再次对他表以恭维。只是,这次更为诚挚由衷一些。

“说起那筠山上的太真观,两年前,我女儿雪羽不幸罹患重病,我也曾经去过那里祈求庇佑。那里餐食味道很好。”

“确实如此,原本以为道士只会淡泊度日,却不料他们在膳食料理上亦有独到之处,不仅食材搭配巧妙,调味更是别具匠心。清淡素雅之余,又能品出食材本身的鲜美,让人回味。”屈正敏不禁微微点头。

“说起来,你还未婚吧?”李清隆略微调整了坐姿,话锋一转。

“说来惭愧,是的,未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屈正敏并不觉得未婚是件令人惭愧的事情。

“我女儿雪羽年纪与你相仿,聪明伶俐,才学出众,嫁与你作妻子怎么样?”

“哦,不。”屈正敏被这突如其来的提亲吓得霍然起身。他有些惶恐地凝视着李清隆那严肃而又充满期待的脸庞,感觉李清隆是认真的。几经思量后,屈正敏小心翼翼地回答:“李太守,这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但我不能草率答应。不是因为我对令媛有任何不满,恰恰相反,我现在飘零不定,一无所有,没有办法考虑婚姻大事。”

“嗯!”李清隆并未因为屈正敏的拒绝而面露愠色,反而娓娓道来:“你知道吗?我育有一儿一女。我对儿子朝羽严苛教导,寄予厚望,但对女儿雪羽是言听计从,疼爱有加。雪羽突患重病之际,雪梦城内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我毅然运用自己的权势与名望,竭尽全力找来了帝国南方各州的好药和良医。那段时间,我几乎夜以继日地守在她的床边,直到她病情好转。”

“毫无疑问,您是一位好父亲。”

“现在帝国和汗国之间的战争陷入胶着,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泽国则在蛰伏观望,伺机而动。野心勃勃的雪国不仅入侵了西域,还怂恿山国趁机出兵攻打辛州。帝国边境战事频发,枢机廷又被杨氏兄妹把持着,但屈惇敏也并非是个全然任人摆布的傻子。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中,必然会有一些显赫的大家族和权臣覆灭。其实,南方诸州的镇国公并不关心帝国的皇帝是谁,只能要皇帝能承认他们的统治地位,他们都愿意拱手称臣。别看我只是落蕊郡太守,但实力不容小觑。只要我下令募兵扩军,同时利用从禹州传来的造船工艺,不出时日就能形成一支强大的水陆雄师。如果你与我联姻,我可以起兵北上,把你送上皇位。所以,娶我女儿的事情,你再认真考虑一下。”说着,李清隆目光如炬,紧锁在屈正敏身上,眼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