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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编:屈正敏

离开的摊贩空出了档口,许久才会被新的摊贩填补上。屈正敏每次路过那些空荡荡的店铺或档口,心中都会涌起酸楚。因为赋税的压力,许多人不得不选择另谋生路。

屈正敏时常主动跟烧饼店旁边这些新来的摊贩打招呼,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搞好邻里关系。然而,他能明显感觉到,几乎每个新来的摊贩,都有不同程度的忧虑。这让他有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有的摊贩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货品,仿佛会有人冲上来抢掠偷窃。每当有人突然靠近,他们会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货物,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有的摊贩则神情恍惚,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所压迫,眼神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忧伤。还有的摊贩带着无神的眼神,仿佛隐藏了某种秘密,让人捉摸不透。屈正敏想去安慰他们,试图了解他们的过往和故事。然而,每当与他们聊天时,话题总是不清不楚地中断,陷入尴尬的沉默。这种沉默就像是堵无形的墙,将彼此隔离在各自的世界里。他只能尴尬地笑笑,然后默默回到烧饼店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蓝驰城的大街上开始出现成群结队的马匹和骡子。或被驱赶进城,或被驱赶出城,令人无法忽视。沿着大街,蹄声嘈杂地回荡着,不时传来马匹的嘶声和骡子的沉叫,给街道增添了喧嚣和不安。看着这些牲畜经过,屈正敏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有一次,一支出城的马队经过屈正敏正在看守的烧饼店。突然间,一匹烈马抬起前肢,踢翻了盛放烧饼的簸箕,烧饼纷纷扬扬地撒落在地上,有的还滚进了路边的泥坑里。屈正敏还没反应过来,几匹马已经贪婪地低头啃食地上的烧饼。烧饼的诱人香气弥漫开来,立刻吸引了一群饥饿的大人和小孩,眼中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快抢啊!有烧饼!”一个小孩率先冲了上去,迅速捡起一个烧饼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更多的人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夺地上的烧饼。有的用手抓,有的用衣襟包,甚至直接用嘴去叼。地上的烧饼很快就被抢光了。褴褛的衣衫,如柴的身形,无不显示着他们生活的困顿。

有人试图从马嘴里抢夺正在被舔食的烧饼,被惊扰的马有意无意地抬起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痛苦的呻吟声在大街上回响,那人无助地躺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久久不能动弹。

骚乱很快蔓延到了店内。那些抢不到烧饼的人涌入店里,大肆争抢起来。屈正敏被人群包围,挤得东倒西歪,无可奈何,内心不由得紧缩。还没来得及上架的饼胚、刚揉好的面团,甚至连袋里的面粉都没放过,抱起就跑。

周围的行人都低着头匆匆走过,眼中却充满了冷漠,不愿意卷入这场混乱之中。

屈正敏皱着眉头,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忍受着马夫的轻蔑嘲笑,心中升起无奈和愤懑。那些马夫或许认为,他是个可笑的伙计,只会默默忍受,无力阻止眼前的混乱。烧饼店前的喧嚣渐渐消散,烧饼店被抢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碎屑和狼藉,到处散落着白色的面粉痕迹。屈正敏静静地站在店前,看着马队和饥民的离去。

是日,帝国与汗国开战的消息在蓝驰城迅速传开。蓝驰城再次被战争的阴云所笼罩,忧虑与不安弥漫在空气中。望着街道,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商贩还是行人,眼神中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沉重起来,就连那些平日里嬉笑打闹、无忧无虑的孩子,也都安静了许多。

蓝驰郡原有的精锐部队在那场残酷的内战被消灭殆尽,尽管之后陆续征募补充了些新兵,但这显然远远不够。在杨康嗣的命令之下,征兵的号令传遍了蓝弛郡的每个角落。大批精壮的子弟应征入伍。可是,许多平日为非作歹的流氓,也趁机成群结队地加入了皞州镇卫军。其中就有三个流氓,曾经拿了烧饼却不给钱,如今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嚣张气焰远胜以往。更有甚者,平日作为围剿对象的强盗和山贼,也被编入了军队。包括朱兴仁在内的居民,还曾经与这些歹徒战斗过。如今,他们却身披军装,堂而皇之地在蓝驰城过市招摇,并受到太守的保护,令人感到震惊和愤怒。

几个饥民和孩子拦住刚买了烧饼的征兵官,试图加入军队,只是为了能有口饭吃。但蓝驰郡的人足够多,还没有到什么人都愿意要的地步,那些饥民和孩子就被硬生生地赶走了。当然,这过程中也免不了挨些拳脚和嘲讽。

前线的消息不时传来。军属家庭总是充满紧张气氛,他们紧盯着窗外,期盼着战事的平息,心中却又不免忐忑,担心着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亲人是否能平安归来。

然而,对于屈正敏这样的普通民众来说,战争似乎远在天边,生活可以依旧如常。街道上人来人往,市集上熙熙攘攘,府邸宅院里欢声笑语不断,歌舞升平。只是,物价在悄然攀升,畜力越来越少,穷困潦倒的苦力越来越多,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

谁家的孩子或者丈夫阵亡的消息时不时地传来,虽然偶尔会在人们心中激起些许波澜,但很快就又被生活的琐碎所淹没。与富时城被攻陷和蓬勃城被围这种遥远的事情一样,这些消息只是蓝驰城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当作故事来听。听时兴味盎然,但很快就会遗忘。他们不是冷漠,而是对于生活的残酷已经麻木了。

朱兴仁家隔壁,住着一对带了两个孩子的夫妇,丈夫田善义,妻子白惠清。他们平时就以经营豆腐坊为生,以勤劳和善良赢得了邻里的尊重。每天清晨,豆腐坊里都会飘出阵阵豆香。他们的豆腐鲜嫩可口,豆芽晶莹脆爽,常常为邻里津津乐道。两家人平时常有来往,交情甚笃,经常互相赠送卖剩下的烧饼或豆腐,屈正敏甚至还帮他们照顾过孩子。这天晚上,屈正敏正准备就寝。突然,隔壁豆腐坊里传来了白惠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引来了两边邻居的注意。

田善义阵亡的消息很快在邻里间传开。冷夏怜领着屈正敏,去向这位可怜的遗孀致哀。白惠清瘫坐在床上,脸上挂满了泪水,双眼空洞无神。身旁围着过来安慰和探望的邻居,脸上满是关切与忧虑。她的两个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屈正敏的到来,就兴奋地扑过来,缠着他,一如往常地玩耍嬉闹。他们还年幼,还无法理解父亲再也不会回家了。屈正敏忍着悲痛,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陪他们玩耍,讲故事。

—§—

余晖洒落,清风微漾。蓝驰城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而过,愁容满面。昔日的繁华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沉寂与萧索。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剩下零星几个摊贩在坚守,身影显得格外孤单。一批又一批徬徨恍惚的伤员从战场返回,步伐沉重缓慢,面孔苍白瘦削,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战争的残酷剥夺了他们的生气,留下的只是深深的创伤与无尽的痛苦。与之同行的,是大量死者的骨灰。

庆幸的家属拥抱着那些活着的伤员,泪水和喜悦交织,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哀伤的家属则接收下形状各异的骨灰容器,无尽的悲伤在胸中涌动,他们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更为悲痛的家属不但没有见到人,连骨灰也没有见到,有的只是一通亲人阵亡或失踪的消息。他们心如刀绞,泪水模糊了视线,无法释怀心中的痛苦。

诗曰:

街寂影稀落残阳,归人苍瘦倚颓墙。

怀捧亡骨步彷徨,亲友泪洒痛摧肠。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些日子,蓝驰郡的士兵损耗速度如此惊人,远远超出了民众的预期。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对此麻木了。

随着蓝驰郡兵力的不断投送,城里的许多禁卫军也被一并抽调前往战场支援。为了避免兵役,城里人纷纷逃往乡村,乡村人则极力避免来城里。蓝驰城街上的人群明显比以前少了许多,街边只能偶尔看见几个孤零零的摊贩,街道显得萧索沉寂,仿佛被一层阴影笼罩着。朱兴仁的烧饼店已经关门好些天了,除了一些手里有点钱的士兵以外,最近很少有普通民众会来买烧饼,何况他也很难买到面粉了。

城里的粮食几乎被抽干榨净,辖区农村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尽管农村的土地还能种出些食物来,但就这还经常遭遇饥民的偷窃和抢劫。经过蓝驰城的飞禽往往会被人打下来,引来哄抢。街上那些枯瘦如柴的流浪猫和流浪狗,随时都可能会失踪。

蓝驰城的日子过得格外艰难,粮食短缺,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挣扎求生。在屈正敏的调度之下,从南方运来了一批粮食,每天分发给居民。即使身为皇族,屈正敏与冷夏怜在这里并没有任何特权,与朱兴仁夫妇一样,时不时地也要忍饥挨饿,食物往往只有稀粥或面糊。

为了增添些食物,朱兴仁几乎每天都带着屈正敏到城外的树林里打猎。他们清晨出发,带着简陋的猎弓,踏着湿润的晨露,走进了茂密的树林。当然,并不是只有他们这么想,他们总是能遇到有许多同样是来打猎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蓝驰城周围树林里的猎物越来越少,他们不得不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猎物。在偶然的机会下,他们接近了安顾公的猎场。这片猎场深林密布,生活着许多膘肥体壮的山羊和梅花鹿。为了防止有任何人打安顾公的猎场的主意,每天都有巡逻兵游荡。

贴着猎场的边缘,他们临深履薄地搜寻着从猎场逃逸出来的猎物。一阵浓郁的肉香味飘来,激起了屈正敏的食欲,他忍不住抬头四处张望。他的肚子咕咕作响,那股香味让他想起了烤鹿肉的味道。朱兴仁也闻到了这股诱人的香味,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兴奋。他情不自禁地拉着屈正敏,循着那股诱人的香味,悄悄地走进了猎场。

穿过密集的灌木丛,草木掩映之间,几个巡逻兵正在烤肉,嘴角露出惬意和满足的微笑,仿佛很享受这一刻。在篝火之上,一只兽腿被烤得金黄冒油,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发出嘶嘶的声音。他们旁边是只被肢解的梅花鹿,满地都是鲜血和内脏。巡逻兵一面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一面大口享受着肥美的烤肉。这是饥饿的蓝驰城居民所无法想象的奢侈。显然,他们除了驱赶偷猎者以外,还偷偷狩猎并就地大快朵颐。

屈正敏和朱兴仁对视一眼,朱兴仁眉头紧锁,摇了摇头,示意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赶紧离开。他们小心翼翼地后退,生怕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声响。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转身时,一个巡逻兵突然大声喊叫起来:“什么人?出来!”朱兴仁顿时睁大眼睛,没有丝毫迟疑地猛然拉住屈正敏,迅速向树林深处逃去。

“追上去!”另一个巡逻兵的声音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朱兴仁和屈正敏跑得更快了。风声在耳边呼啸,草木在两旁迅速倒退,树枝不时划过脸颊,带来一阵阵刺痛。屈正敏精神紧绷,心提到了嗓子眼,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逃往何方,只知道必须往前跑,跑得越远越好。

就在他们即将被追上的时候,朱兴仁突然调转方向,带着屈正敏跃入一条河沟。河水冰凉,他们贴着河岸,潜伏在水底,即使要换气,也尽量不激起水波。巡逻兵的脚步声在河沟边响起,他们四处张望,在河沟边徘徊了很久,但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两人在水中静静地等待,每次呼吸都异常小心和困难。终于,巡逻兵离开了。朱兴仁和屈正敏从水底缓缓爬上河岸,脸色苍白,身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淤泥,狼狈不堪。屈正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的紧张与恐惧久久不能平息。

踏着湿滑的泥土,踉跄前行,他们最终来到一片广袤的湿地。这里水草丛生,芦苇随风轻轻摇曳,一只鸊鷉贴着水面飞行。屈正敏迅速举起弓箭,瞄准,发射,动作一气呵成。鳊鷉挣扎着发出凄厉的鸣叫声,最终倏地坠落在湖面上,掀起层层涟漪。朱兴仁拍了拍屈正敏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捡起鸊鷉,走上了归程。

一路上,屈正敏谨慎地把鸊鷉裹在衣服里面,防止引起任何人的兴趣。进城的时候,城门巡守的目光落在了屈正敏微微隆起的胸前,接着便发现了藏在他身上的鸊鷉。巡守都围了上来,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只鸊鷉。朱兴仁见状,毫不犹豫地拔下两只腿和两只翅膀,双手捧给巡守的指挥官,并迅速将剩下的部分塞回给屈正敏,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巡守看着手中的鸊鷉肉,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随后便放行了他们。屈正敏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朱兴仁一眼。虽然损失了一部分猎获,但总算是度过了这一关。

当晚,冷夏怜用大米粥炖煮着新鲜的鸊鷉肉,牛林瑶在一旁帮厨,不时往灶里添着柴火。浓郁的肉香在屋内弥漫开来,诱发着人的食欲。柴火跳跃着,映照着屈正敏疲惫又充满期待的脸庞。

乍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屋内的几个人一惊,忌惮于有人闻到了香味,想向他们乞食。毕竟这点食物对他们几个人来说也十分勉强,实在不愿意与其他人分享。冷夏怜迅速盖住锅盖,朱兴仁透过门缝向外窥视,然后放松地把门打开。原来,来人是穿着一袭深色便衣的屈宥敏。

“好香啊!你们在做什么?”屈宥敏眯起眼睛笑着问,伸头向屋内探了探,最终目光落在锅旁的冷夏怜身上,接着说:“婶婶,原来是您在做饭啊!怪不得。”

“兴仁跟正敏今天在远郊打的一只鸊鷉,去掉骨头以后,用来跟大米粥一起炖煮。可惜腿和翅膀都给了城门巡守。”冷夏怜满脸笑容地走上前去,把屈正敏拉进屋。

寒暄片晌后,他们开始愉快地享用这顿来之不易的美餐。虽然调味料有限,但在冷夏怜的巧妙烹制下,鸊鷉的鲜美和大米的清香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风味。每一口都让人心中充满了温暖,仿佛所有的辛苦和担忧都随着这美味的食物消散了。

吃完后,屈宥敏抹了抹嘴,叹了口气,说道:“真好吃,有些天没吃到这样像样的食物了。这次正好让我碰上了。”他的声音轻松愉悦,但随即稍稍吐了口气,笑容渐渐收敛,表情变得严肃。他用平静坚定的语调说道:“其实,这次我过来,是想向你们道别的。”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凝起来,原本温馨的晚餐被这句话笼罩上了阴影。众人的眼中透露出无法掩饰的失落和难过。

“怎么了,你就要走了?不是说要等新任的安顾公到任了你再走吗?”屈正敏停下筷子,凝视着屈宥敏。他清楚地意识到,屈宥敏走后,他们将失去坚实的庇护,陷入艰难孤立的处境。

“且不说杨康嗣什么时候到任,愚蠢的屈惇敏和杨康嗣居然向汗国宣战了。现在战事十分不利,汗国的军队突破了我们在蓉崋城的防线,现在已经围住了泽熙城,不久兵锋将直指昆吾城。我得回昆吾城去,保卫帝国的首都。”

“别卷入屈惇敏的战争,不值得,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屈正敏抿着嘴,愤慨地说,双眉不展。

屈宥敏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决心:“我不是为了屈惇敏。这场战争让帝国的民众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我必须尽我所能,保卫我们的帝国和民众。四年多前,我父亲在与汗国的那场战争中阵亡。现在,我也要像他一样,为了帝国而战。”

“小心,不要像你父亲那样战死在沙场。帝国需要你这样正直的人,你活得越久,帝国就越有希望。”说着,冷夏怜轻轻握住屈宥敏的手。

屈宥敏看着冷夏怜,又转头看了一眼屈正敏,稍有哽咽地说:“好的,婶婶。我会尽我所能地活着。希望有朝一日,你们可以不再逃亡,能回家安心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