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新人家里喝了不少葡萄酒,那酒杯大得惊人,不经意间就喝过了头,胃里翻腾得难受。新人的家人见状,急忙给鲁敬祭灌了些酸奶,这才让他好受一些。
临近中午,鲁敬祭在沉睡中迷迷糊糊地听见狗叫,声音愈发凶闹。他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努力坐起身来,睡意未消,嘴里还残留着葡萄酒的余味。环顾四周,草料房门留开了一条门缝,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束,灰尘在光束中舞动。那只斯坦牧獒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跑了出去。根据昨晚狗对他叫的情况来看,他猜测可能是有陌生人来了。
他起身轻轻打开草料房的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去。阳光有些刺眼,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着光线。只见四名帝国士兵在村长家门外的空地戒备。一个帝国军官站在门口与村长交谈,两人的说话声音渐渐增大,村长开始挥舞双手,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激动不已。鲁敬祭从远处就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
鲁敬祭心感不妙,担心事态恶化,引发不必要的冲突。他整理衣服和头发,拍去身上的尘土,将那些黏在身上的碎草屑统统摘下。深吸了口气,步伐从容,慢慢走近那四个正在戒备的士兵。
一名士兵率先看见鲁敬祭靠近,立即将手中的剑对准了他,另一名士兵也迅速拉开弓箭指向他。面对这样的威胁,鲁敬祭并没有慌乱。他张开双手,两臂微微抬起,表明自己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任何敌意。
“祝你平安。几位兄台,发生什么事了?”鲁敬祭的语气平稳且友好,试图表现得像个局外人,希望士兵能放下戒心。
“你是什么人?我们在执行军务,不要干扰我们,也不要靠近。”执剑士兵命令道,用警觉的目光打量着他。
鲁敬祭停住了脚步。“我是个利亚人,正要前往帝国。昨晚在村里留宿。”
执剑士兵显然并不完全信服,转头看了看其他士兵。持弓士兵接话说:“可我觉得你带有些斯坦人的长相。”
“是的,我母亲是斯坦人。但我父亲,是纯正的利亚人,他来西域经商,娶了我母亲,然后生了我。”鲁敬祭谨慎地解释道。他对祖上的斯坦血统有所隐瞒,生怕他接连几代混血的经历,会引起士兵的敌意。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几个士兵相互交换了眼神,迟疑了片刻,表情逐渐放松,慢慢地收起了剑和弓。其中一个甚至点了点头,似乎对鲁敬祭的解释表示认同。
“兄弟,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执剑士兵关切地问道。
鲁敬祭放下双手,语调平静地解释道:“我原本跟随商队来西域做生意,但生意搞砸了,后来也跟商队走散了。我只得独自流浪,往帝国方向走。昨晚刚到这里,幸亏村里的人和村长的收留和照顾。”
“这么倒霉?”另一个执剑士兵冷笑着说:“不过,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有斯坦人的血统。”
村长和军官的争执声音越来越大,十分惹人注意。
“他们在吵什么?”鲁敬祭指了指正在争执的村长和军官,他们的争论变成了近乎歇斯底里的对抗。
“我们是帝国驻守在黑石城都护府的护府军。”执剑士兵解释道,“前些天接到命令,要赶往首都昆吾城,保卫皇帝。听说有叛军在攻打昆吾城。只是,因为出来得匆忙,补给没带够,路途又远,补给基本消耗光了。我们奉命来这个村征收补给,只是……”执剑士兵停顿了顿,目光转向了正在争执的两人,“只是,村长似乎不太愿意给。”
鲁敬祭眉头微微皱起,思索片刻,提议道:“能让我过去跟村长和军官说说吗?我是带有斯坦血统的帝国人,他们也许会愿意听我的说话,然后平静下来好好谈谈。毕竟,没有必要因为这个事情起冲突。”
四个士兵彼此看了看,没有人表示有异议。最终,执剑士兵甩了下头,示意让鲁敬祭过去。
鲁敬祭点点头,向士兵投去感激的眼神,然后绕开四名士兵,缓步走近村长和军官。随着争吵声愈发清晰,他感到心跳也在加速。
他以一个利亚和斯坦混血人的身份,恭敬地作了自我介绍,试图以中立的姿态调停两人之间的争执。他问了几个问题,想要理清争执的核心所在,却获得了一番言辞激烈的回答和争吵。
两人越说越激动。村长的语调高昂激动,脸颊肌肉在颤抖。军官则是满脸通红,声音充满了怒气。显然双方都已经陷入了情绪化的状态。很快,这场争吵就从征用物资,转移到了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上。
鲁敬祭猛然意识到,这是场极其危险的争吵,如果继续下去,暴力冲突将不可避免。他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努力试图安抚双方的情绪。他尝试着插入几句平和的话语,但他的声音在争吵声中显得微弱。
然而,还没有等鲁敬祭反应过来,军官突然挥手扇了村长一巴掌,声音清脆而响亮。村长身后的儿子随即激动地抽出匕首,猛然刺进了军官的胸膛。军官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踉跄后退了几步,顺势跪下,并侧倒在地。鲜血迅速浸湿了他的军装,染红了地面。
村长和村民立即退入家中,紧闭门户。戒备中的四个士兵听到惨叫声,回头见到倒在地上的军官,纷纷拔出武器冲向村长家门。一个士兵蹲下查看军官的伤势,另外三个士兵用力踹着村长家门,试图闯入。
鲁敬祭的大脑一片空白,震惊于这一急转直下的剧变。为了避免卷入战斗,连忙转身退到远处的山丘上。他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村长家里忽然响起擂鼓声,那震耳的鼓点召唤着村墟里的村民。很快,四周涌出来了二十几个拿着剑和长矛的村民。他们装备简陋,但眼神坚定,无疑是村里的防卫力量。
“杀死这几个亵渎神灵的人!”房内传来村长的大喊声。
村民应声而动,与四个士兵缠斗起来。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寡不敌众,被村民团团围住。一个士兵向空中射了一箭,发出“啾”地一声尖锐长响。那是士兵在召集援兵。
俄而,四个士兵都战死了,村民当场死了三个,重伤五个。村民熟练地打扫战场,搬走死者的尸体,抬走重伤的村民,并从士兵身上扒下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他们的动作迅速,有条不紊,显然对这种场面并不陌生。
猝然,鲁敬祭望到远处出现了几名手持武器、拼命跑来的士兵。他们远望到倒地的士兵,几个村民正在剥下死者身上的铠甲,两个村民正在试着拉开士兵的弓,剩下的一群村民在旁边闲聊。显然,护府军的援兵人数太少,也就只有五个人。他们似乎明白同袍已经战死,并赶在这些村民注意到他们之前,快速逃离了村墟。
—§—
鲁敬祭躲在村墟后面的山丘上,俯视着村墟里发生的一切。虽然说是山丘,但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土包,植被稀少,只有一些杂草顽强地生长在砂石之间。他匍匐在粗糙的地面,被碎石和砂砾硌得生疼,但他忍耐着不适,凝视着前方。
他有预感,护府军会派一大批人来报复,这座村墟很可能会被夷为平地。尽管他并不能阻止惨祸的发生,但他想知道这个村墟最终的结局,默默期待它能平安无事。毕竟,自己在这里参加了一场婚礼,还借宿了一夜。
夕阳渐渐西沉,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纱幔,晚霞映衬下的村墟显得格外宁静。猝然,鲁敬祭听到一阵怵心的喧嚣声。他迅速抬起身子,探出头,观望村墟的情况。果然,一支人数可观的护府军行进到了村外不远处。只是,此时村墟的道路和空地上都空无一人。但他之前并没有看到有人逃离村墟,料定村民都已经躲了起来。
都护府军渐渐靠近,射出了一阵火箭雨,火光划破天空,落入了村墟中,点燃了一些被干草覆盖的屋顶。火焰迅速蔓延开来,浓烟滚滚而起,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几个村民捂着嘴,从屋里被烟熏了出来,慌乱地奔跑在村里。都护府军又射出几轮箭雨,但除了两三个逃离着火房子的村民被射倒外,没有任何动静。
都护府军手执利剑和长矛,阵型有些混乱地涌入村墟。他看到昨晚跟自己一起睡在草料房的那条斯坦牧獒冲了出来,发出凄厉的叫声,它勇敢地向一个士兵扑去。然而,身手矫健的士兵成功躲开,转身熟练地用长矛刺穿了它的肚子。它挣扎了几下,最终纹丝不动。士兵从流着血的长矛上将斯坦牧獒的尸体取下,背在身后,仿佛是狩猎所得的猎获。
看着村墟的房屋被火焰吞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烟雾,鲁敬祭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眼见这一切的发生,心中浮起了愧疚与无奈。
突然,大量村民从各个角落涌出,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弯刀闪烁冷光,弓箭紧紧拉满,长矛如同针刺,锤子沉重骇人。甚至还有几个孩童,手中紧握石块,混杂在参战村民之中。他们稚嫩的脸上满是决然和愤怒,冲着都护府军发出阵阵咆哮和咒骂。
然而,都护府军并不为所动,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埋伏。他们杀气腾腾,迎接着村民的冲击。在村墟狭窄的道路和空地上,借着房子发出的火光,双方厮杀在一起。显然,村民并不足以与都护府军相抗衡。尽管村民能够对都护府军造成一些损伤,但他们自己的损失更为惨重。渐渐地,村民且战且退,沿途留下不少村民的尸体,都护府军逐渐有要将村民包围起来的态势。
正当村民要陷入绝境之时,一支意外的军队出现了。在飘散的浓烟和闪烁的火光之下,两个士兵举着桥水城的旗帜跑步前行。见到此景,鲁敬祭不禁地站了起来,想看清楚这支军队的人数和立场,心里盘算着局势的走向。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会暴露自己,于是赶紧趴了下去。一不小心,下巴被砂石硌破了皮,疼痛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桥水城军没有发出任何征兆和招呼,直接开始攻击都护府军。人数众多的桥水城军快速形成了包围圈,将都护府军围住。村民在援军的鼓舞之下,站稳了脚跟,开始扭转局势,压迫着都护府军后退。都护府军意识到了自己陷入包围,很快收缩队伍,摆出盾墙。只是,整队花费了太多时间,很多人在惊慌地后撤的过程中,被桥水城军或村民杀死,损失了不少人。无疑,都护府军完全没有预料到,桥水城军会出手援助村民并攻击自己。都护府军士兵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怒,但他们依然竭力抵抗。
桥水城军开始向都护府军投掷标枪,村民则向都护府军投掷石块。标枪和石块如雨点般落下,砸在都护府军的阵列中,发出咚咚的闷响。一些都护府军士兵被打倒在地,发出凄惨的哀嚎,还有一些士兵试图脱离阵型,躲避四处乱飞的标枪和石块。他们的阵型和盾墙出现了松懈和裂隙。不过,几个军官迅速反应过来,大声吼叫着,一手抓一个地指派士兵,快速组织起士兵填补起盾墙的空隙。
防御严密的盾墙开始朝着包围圈边缘移动,盾墙内开始射出弓箭,捅出利剑和长矛,桥水城军的包围圈慢慢被突破了。桥水城军明显不甘心被突围,纷纷涌向都护府军。依托着盾墙的防护,以及利剑、长矛和弓箭反击,都护府军抵御住了任何前来攻击的人。经过一番努力,桥水城军包围甚至消灭都护府军的企图已经无法达成,反而饱受大量来自盾墙内的攻击,形成了不小的伤亡。
就这样,都护府军开始有条不紊地向村外移动,并交替抛射和平射出为数不多的弓箭。此刻,一支箭猛不丁地落到了鲁敬祭的身边,吓得他猛地一颤。他小心翼翼地拔出箭矢,认出这是都护府军的制式箭。他又看了看正在远去的都护府军,目测了一下距离,不禁惊叹于帝国弓箭手竟然能够将箭射得如此之远。
憋气窝火的桥水城军不断投掷着标枪,村民也投掷着石块,但没有能够对这支训练有素的都护府军造成太多伤害。少数激动的桥水城军和村民试图追上都护府军,都被弓箭射倒在半路上。于是,桥水城军和村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都护府军渐行渐远,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