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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编:鲁敬祭

第二编:鲁敬祭

稀疏的矮草点缀着这片沙海,茎叶上冻结着白色冰霜。干燥的北风发出尖锐的呼啸,贪婪地舔舐着行人的体温。鲁敬祭不由得拉紧了衣领,试图阻挡住寒冷的侵袭。

天空无云,太阳苍白无力,如同挂在天幕的冷硬银盘,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感不到丝毫暖意,反而衬出周遭的冷漠和寂寥。

走了一天多,他已经把水喝光了。环顾这片荒凉的沙漠,他感到有些懊悔。本来,他打算在路上装一些雪来补充水,却发现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雪。远处的山峦上倒是有冰川,奈何路途实在太远,山也实在太高,难以企及。他身下的马又饥又渴,越走越慢,都快赶不上人步行的速度了,这使得他后悔没有选择骑骆驼出来。此刻,马低垂着头,嘶哑地呼出粗气,眼中透露出疲惫,马蹄在沙地里发出闷响。他抚摸着马鬃,尽量安抚这匹受苦的坐骑。

饥饿不断撕扯着鲁敬祭的胃。虽然身上还剩下两个馕,但在没有水的情况下,他并不敢干吃,怕越吃越渴。他迫切希望能尽快找到一处村墟,哪怕只是为了补充一些水。运气好的话,他还想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好好睡一觉。

忽然,他注意到前方出现了个模糊的人影,便欣然牵动缰绳,轻踢马身,赶紧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鲁敬祭的到来,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慢慢靠近。

“祝你平安!老伯。”鲁敬祭高兴地喊道,但声音有些沙哑。

“祝你平安,年轻人。”老伯回应道。他拄着根粗陋的木杖,脸上布满了皱纹,衣衫老旧,似乎经历过无数沧桑。

“老伯,附近有村墟吗?我从美林城出来,打算前往桥水城。我的水喝完了,我想找个地方补充一些水。”鲁敬祭摇了摇自己那个空空如也的水囊,希望唤起老伯的同情,“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借宿一晚。”

老伯端详着鲁敬祭,看到了他发白的嘴皮和带着白沫的马嘴,笑着说:“年轻人,你真走运。我们村墟正是桥水城的辖区。不过,我现在要去参加我侄女的婚礼了,你可以跟我一同走。”说着,他轻拍了拍鲁敬祭的后肩,“自然,你可以在村墟里打水和过夜。明天应该会有人去桥水城,到时候你就可以跟着过去。”

“太好了,感谢老伯!”鲁敬祭顿时放松了许多,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你下马吧,路不算太远,我们走过去。”老伯起木杖指着马,戏谑地说:“你要是再骑它,恐怕就要累死了。”

鲁敬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马跟随着老伯的脚步,步行前进,脚下的沙粒发出沙沙的响声。

到了村墟以后,鲁敬祭痛快地喝饱了水,疲惫感顿时消散。他将水壶灌满,又给马喂了水和草料。他看着马贪婪地饮水和吃草,心中不禁涌起欣慰。它的耳朵轻轻抖动,似乎在向主人表示感激。

夜幕降临,村墟里灯火星星点点。老伯带着鲁敬祭,走向一处显得有些破落的房屋。远远便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正是那里在举办婚礼。

一进门,两张高低不等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馕、葡萄干、巴旦木、红枣、无花果、玛仁糖、馓子、羊肉和抓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丰盛得令人眼花缭乱。

餐桌旁,一个穿着纯白色新衣服的大叔和一个同样穿着纯白色新衣服的年轻姑娘坐在一起。姑娘看起来瘦弱不堪,正嘤嘤地哭泣着,眼泪在烛光下闪烁,如同一串珍珠般滑落。大叔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一边用布巾轻轻擦拭着姑娘的眼泪和鼻涕,一边安慰道:“不哭,不哭,乖。”他的话语和动作饱含宠爱和呵护,仿佛在为她拭去不安和恐惧。

一个大娘在一旁笑着说:“正常人还没有这种待遇呢,新郎对你多好啊……别哭了,别哭了。”

新郎在帮新娘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之后,从桌子上拿起一块馕,掰下一小块,沾了沾桌上一只碗中的盐水,吃了下去。然后,又掰了一小块,沾了沾盐水,塞进新娘的嘴里。

两人身旁围着大约二十个人,一同向他们送上祝福。笑容和祝福声充满了整个房屋,让这个简陋的房屋变得更加热闹。鲁敬祭瞪大了双眼,疑惑地看着他们,心里嘀咕:“难道,这个大叔是新郎,那个姑娘是新娘?”他无法想象,这年龄相差甚远的两人会选择彼此托付终身。他转头看向喜笑盈腮的老伯,想要得到解释。

“这个女孩是我侄女,十八岁了,旁边那个是她的丈夫,今年四十岁了。他们今天能结婚,真的是不容易。”老伯感慨道。

“可是……女孩十八岁才结婚是不是太晚了?”鲁敬祭皱起眉头,小声问道,“还有,那个男人都四十岁了,娶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是不是不合适?都可以当她父亲了。”

“唉……”老伯叹了口气,眼神忧郁,“她三岁那年得了大病,之后就不会说话了,也不能走路了。长大以后,一直没能嫁出去,直到现在。”

鲁敬祭心里一阵揪紧。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大娘说的“正常人”背后的含义。

婚礼热闹喧嚣,鲁敬祭却始终无法忽视新娘的哭泣,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新郎之前长年在桥水城做搬运工,因为家里的老父亲在五年前突然卧床不起,所以他就回家了。现在一边照顾父亲,一边靠替人放羊为生。”老伯接着说。

“所以,新郎家里很穷?”

“不算太穷,养活他的父亲和自己是够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愿意跟他结婚的姑娘。”

鲁敬祭沉思良久,不禁眉头紧锁。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说:“你看,你侄女哭得这么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丈夫,还不熟悉,认生。”

“姑娘的父母亲赞成这门婚事吗?”

“都是同意的,而且非常满意。他们甚至都没有向新郎要聘礼,只希望新郎能够对我侄女好,好好照顾她。”老伯笑着说,语气中充满了期望。

“所以,新娘的双亲就这样把女儿嫁给他了,不怕女儿被欺凌,被虐待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老伯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一把拉住鲁敬祭的手,把他带到屋外,不悦地说:“年轻人,你只知道提问题,却不能提出一点点稍微有用的解决办法。在我看来,你只会在那冷眼旁观,然后指责,指责,还是指责。”

“不,我只是关心女孩的未来,怕她受到伤害。”鲁敬祭急忙解释道,不希望被误解为冷漠的看客。

老伯的表情稍有缓和,侧过脸去,看着远方。他思索稍顷,深吸一口气,面对鲁敬祭,语重心长地说:“要知道,我弟弟他们夫妇能把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儿养到这么大,并不容易。一看就知道你出身好人家,没有经历过多少不幸,你没有资格指摘他们的任何决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父母愿意把孩子托付给另一个人,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哪怕他们学识不高,阅历不深,也会尽最大努力为孩子考虑周全。新郎年龄虽然有些偏大,但为人忠厚老实,愿意照顾我侄女。把女儿嫁给他,至少给了她一条活路,也给了她获得幸福的希望。如果不把她嫁出去,等哪天我弟弟他们实在忍受不了长期照顾女儿带来的苦痛,可能就把她丢进沙漠等死,甚至直接把她杀了。”

“她连话都不会说,万一受了欺负怎么办?她又没有办法告诉别人。”

“她可能确实没有能力左右自己的未来,但也没有人能确定未来的走向。你也不能言之凿凿认为,他们的婚姻就是通向坟墓或者幸福。”

“我想,她可能可以嫁得更好一些,比如嫁给更年轻的。你看,新郎跟你弟弟年纪都差不多……”

老伯注视着鲁敬祭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你年轻,但是你愿意娶她吗?像她这样的,几乎没有人愿意娶她。如果现在不把握机会,让她再等两年,就更嫁不出去了。等她父母亲死后,更没有人管她了,那她就只能去乞讨,去流浪,去吃垃圾,最后死在沙漠里。对她来说,首要考虑的并不是怎么更好地活下去,而是怎样活下去。”

鲁敬祭陷入了沉默,喉咙里仿佛卡住了什么东西,心中五味杂陈。老伯的话如同冷水浇在他的头上,令他恍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刚才的质疑是多么无知和浅薄。抬头望向夜幕,繁星点点。“老伯,您说得对。我不应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来看待问题,是我阅历太浅。每个人的生存方式都有其合理性,幸福的意义因人而异。受教了,请您原谅。”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敬意和歉意。

重新走进屋内,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轮番上阵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他们弹着悠扬的琴,打着欢快的手鼓,唱起嘹亮高亢的歌,跳起热情奔放的舞蹈。每个人都全情投入,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对新人的婚礼送上最真挚的祝福。破旧的房屋被喜庆的氛围笼罩,热闹不已。显然,即使在贫穷中,人们仍然不忘歌舞,用最朴素的方式庆祝生命中的美好时刻。

鲁敬祭也受到感染,情不自禁地挥舞着双臂,加入到舞蹈的队伍中。他迈着轻盈的步伐,尽情舞动,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向这对新人表达祝福。

—§—

鲁敬祭在村长叔叔家的草料房里过夜。堆成墙的草料很好地挡住了夜里寒风的侵袭,柔软厚实的草料垫垫在身下,隔绝了冰冷的地面,加上一件羊皮大衣盖在身上,他感到温暖舒适,几乎忘记了外面的寒冷。

这一晚,鲁敬祭并不孤单,还有一只黄白色的斯坦牧獒陪伴在他身边。他用好几根羊骨头换取了它的信任和友情,才获准在这里过夜。它安静地趴在一边的草窝里,偶尔发出轻微的喘息声,似乎在守护着他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