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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编:项绫哀

简亦斓牵着项绫哀的手,走了进去。踏入这个生僻的屋内,时间仿佛在此变得缓慢。项绫哀有些紧张忐忑和不自在,不由得紧紧握住了简亦斓的手。痕迹斑驳的墙壁,磨损锃亮的桌椅,沾染尘埃的摆设,静静地诉说着这个家曾经的繁荣与辉煌,却也带着一种无言的落寞。项绫哀不禁心想,曾经有多少人、多少故事在这里交织。

厅堂里光线不是很好,挤满了男女老少。凭借从敞开的大门照入的微弱光线,才能大致看清一些人脸的轮廓。简亦斓在人群之中艰难穿行,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面孔,在一个面容刻板的女人面前停了下来。简亦斓称呼她为姑母,并要项绫哀向她行礼,以姑祖母称之。

项绫哀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便照简亦斓说的做了。她微微低头,用温和带有敬意的声音说:“姑祖母好。”尽管表面上保持了应有的礼仪,内心深处,项绫哀觉得有点不舒服。她对这位姑祖母一无所知,姓什么、叫什么,跟自己是什么亲戚关系,都不清楚,却莫名其妙地认了亲戚。她暗自思量,或许这将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来这里,也会是唯一一次叫这个女人姑祖母。

姑祖母指着一个人影绰绰的房间门口,示意她们母女去那里等候。门口的人们三五成群地进入那个光线更加昏暗的房间,没过多久,又恭恭敬敬地退出来。他们的神情肃穆,仿佛经历了一场庄严的仪式。

简亦斓拉着项绫哀的手,矜持不苟地进入了房间。一股屎尿味混杂着草药味扑鼻而来。有那么一瞬间,项绫哀情不自禁地想要退后,想要逃离这个令人不适的地方。但她还是坚定地跟着简亦斓,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犹豫。

房间内,一张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位老媪,她脸色蜡黄,瘦骨嶙峋,仿佛被岁月无情地剥离了所有的活力。两个中年女人服侍在床边,严肃的表情中透露着倦意,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母女俩走近老媪床边,双双跪下,恭敬地向老媪行跪拜礼。站起后,简亦斓鞠着腰向老媪道了一声:“姑祖母。”她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敬意,然后把项绫哀推到前面,介绍到:“这是我的女儿项绫哀。绫哀,叫‘姑曾祖母’。”

此刻,项绫哀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和压力,只能战战兢兢地照做。她稍稍低头,用尽可能稳定的声音喊:“姑曾祖母。”

姑曾祖母勉强睁开双眼,露出一条细缝,其中一只眼睛上似乎长了一层白膜。她缓缓向项绫哀伸出一只手,项绫哀主动伸出手握住姑曾祖母的手。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但这是她仅能想到的应时对景的举止,希望能给予这位年迈的长辈一丝温暖和慰藉。

姑曾祖母盯着项绫哀的眼睛,若有所思,用大拇指轻轻摸了摸项绫哀的手,声音微弱但清晰:“多好的孩子,希望你以后成为比我更有用的人。”说着,从那枯槁的食指上退下了一枚指环,放到项绫哀手心上,嘴里念叨:“这个指环给你了。曰保朵、沃妆研,还有后面的那些人,你们一起做个见证。”

姑曾祖母的此举让项绫哀有些措手不及,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凝视着姑曾祖母手中那枚指环,心中涌起了不安,不知道这枚指环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它将带来什么。床边的两个中年女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简亦斓身后的人也都有些茫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项绫哀的身上。姑曾祖母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到没?给我做个见证,听到了就答应我一声。”项绫哀的心跳猛然加快,感到一丝恐慌。片刻沉寂之后,所有人都连声答应,仿佛被姑曾祖母的威严所震慑,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项绫哀感到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命运在这一刻似乎被决定了。她蒙蒙地站在原地,脑海中思绪万千,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赠予。扭头看向简亦斓,只见简亦斓咬着嘴唇,似乎也在踌躇。最终,简亦斓拉着她又跪下了,行了一轮跪拜礼,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离开时,项绫哀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枚指环,那枚在昏暗房间里看不清楚样式的指环。她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攥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秘密和使命。

—§—

回到庄园,项绫哀才得以静下心来,拿出收到的指环,细细端详。她小心翼翼地将指环捧在手中,置于眼前,指尖轻抚指环表面。指环是由黄金打造的,外表光彩夺目,色泽亮丽,应该还掺了其他金属进去。指环内圈残留着一些灰黑色的污渍,那是姑曾祖母常年佩戴留下的痕迹。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突出在指环上,细腻的雕刻表面光滑圆润,可见工匠十分用心,避免了锋利的边角划伤佩戴者。指环有几处清晰的划痕和浅浅的凹坑,可见它曾经历过的岁月洗礼,见证了无数的故事和沧桑。

简亦斓倏地出现在项绫哀的身旁,目光落在那枚指环上,若有所思。项绫哀抬起头,察觉母亲那略为复杂的眼神,便将指环举得更高了些,好让她能看得更清楚。

庄园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夕阳斜照,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她手中的指环上,反射出金色的光环。

“母亲,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个井水寨?只是为了看望一下那位姑曾祖母吗?”项绫哀眨了眨眼,望着简亦斓。这个指环的意义,还有此行的目的,都让她感到困惑。

“是的。你看也看到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我们作为晚辈,有必要去看望她一下。”简亦斓的声音平静,但却透着不易察觉的忧伤。

“她是什么人?看起来德高望重。”项绫哀记得村寨里面的人,都对姑曾祖母充满了敬畏之情,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年岁。

“一位英雄。”简亦斓认真地看着项绫哀的双眼,“很多年前,她带领人们打败和驱赶来自南面的敌人,保卫了山国。”

“这枚指环有什么来头吗?从在场的人的反应来看,好像非比寻常。”项绫哀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指环,并把虎头朝向简亦斓。她的内心并不相信这只是简单的礼物。

“那是当时的大祭司赐给她的,只有英雄才有资格佩戴这种指环。”

“哦!”项绫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对此有差不多的预感,但一直不敢确定。“你觉得,姑曾祖母把它给我,是什么意图?”她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有块石头压在心头。

简亦斓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着言辞。“我记得她说,希望你成为比她更有用的人。”

“所以,她希望我向她一样,保卫山国,保护兰德人。”“我想,是这样的。”虽然简亦斓看起来很笃定,但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焦虑。

项绫哀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如果姑曾祖母是位英雄,为什么我觉得她并没有被照顾好?”这个问题在她心中萦绕已久,终于问了出来。

“怎么了?”

“她房间里光线很差,通风也很差,弥漫着屎尿味。更重要的是,她身体枯瘦如柴。难道没有人认真地给她打扫和喂食吗?”项绫哀微微昂起头,抿了抿嘴。

“我们去的时候,她身边的人还比较用心的。”简亦斓似乎对这个问题朗若列眉。

“只是我们在的时候。当没有外人的时候,肯定是另外一副样子。”项绫哀摇了摇头,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最起码的礼仪和敬畏之心,他们还是有的。毕竟,所有人也都希望自己老的时候,能够得到同样的对待。”

“姑曾祖母肯定经常受气,但又不敢跟外人说。”

“诚然,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倘若真如你所说,一旦她告诉了外人,等外人一走,她只会遭到更恶劣的对待。毕竟,她没有办法独自生活,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我们兰德人就是这样对待迟暮的英雄吗?”

简亦斓沉默了半晌,目光朝下,不再看向项绫哀。她语气低沉地说:“无论过去如何辉煌,人总有老的时候。失智、失明和病痛都会让老人丧失基本的生存能力,只能依赖旁人,比如子女。要知道,照顾老人是一件难乎为继的事,几乎要人全天专门伺候着,经年累月都要绑定在其身上,不断消磨着时光、意志和耐心。”

“那不是应该的吗?”

“是应该的。可残酷的事实是,会有人希望老人早点死掉,好从照顾老人的苦痛中解脱,还能分得一份遗产。”说完,简亦斓似乎有些后悔,两眼盯着项绫哀。

“难不成,他们是故意让姑曾祖母生活在那样的屋子里,也不好好奉养,就是为了让她早点死掉?”

“我……嗯……我没有办法判断他们有没有这种心思。”简亦斓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际,“人的意志是有限的。随着耐心耗尽,厌烦和躁恼在所难免,照顾得越来越差是可能的,甚至是必然的。”

“可是,她是位英雄,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简亦斓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项绫哀的双眸,语气沉重:“她曾经是位伟大的英雄,但现在,她只是个普通的需要人照顾的老人。”

“真可悲。她的近亲竟然这样。”项绫哀愤懑不平地感慨道。

“从小到大,你也见过一些死于非命的人,甚至有些人就死在你面前,但你并没有见过多少老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毕竟,绝大部分老人死的时候,都是形容枯槁,水米不进。即便想延续他们的生命,也是不可能的。”

“那就是他们刚开始就没得到良好的照料。如果照料得当,应该能活得更久。”

简亦斓轻吐了一口气。“嗯……其实,你不妨换个角度。如果不是近亲在照顾,她可能早就死了。我们不应该对她的生活和家人做过多的评价,毕竟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对彼此的感受是积年累月形成的,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的不合理,都不足为外人道的有苦衷。”

项绫哀蓦然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悟,闷怀顿释,认识到了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妥协。毕竟,如果没有人照顾,姑曾祖母可能早已在孤寂之中死去。

她走到窗前,望着星辰点缀的灰色天幕,晚风轻抚过脸颊,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生活并非总是黑白分明,灰色才是最真实的常态。但她也坚信,无论有多么糟糕,人总是会期待和追求爱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