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此刻,她和聂克丝正坐在大麦克辛勤工作的苹果摊位后面。这只好心的红色大马提供了简单但是及时的帮助,让她们在这里躲开变树骚动后的小马们。看得出来,很可能是因为那些小马在她眼前露出的反常表情,聂克丝仍然对刚才那件事惴惴不安。不过,在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暮暮刚从大麦克那里买给她当做午饭的红苹果时,她总算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可是,在聂克丝情绪渐渐稳定的同时,暮暮却陷入了恐慌。为了安抚聂克丝,她仍然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是她的思绪却无可制止地飞速运转,仿佛要快过黛茜的飞行速度。
戴上眼镜可以掩饰龙眼一样的眼睛,穿上背心可以掩盖翅膀的存在。可是,聂克丝刚施放的魔法等于让她的伪装几乎统统都失灵了。每只来参加寓教于乐节的小马肯定都在谈论刚刚发生的事情。
诚然,那种魔法也是暮暮自己有能力施放的法术之一,毕竟她已经师从赛蕾丝蒂娅公主训练和研究了多年。在她和聂克丝一样年纪的时候,她也放出了类似的魔法,把她的父母都变成了盆栽。可是显而易见的是,那时她尚不能自如掌控这种魔法。而聂克丝的情况,则是蓄意把一只小马变成了树,而这种事情是普通小马做不到的。
一只普通的小马,把另一只小马变成了树?
不对头。尽管暮暮无数次劝自己、也告诉大家说聂克丝是普通的小马,但聂克丝绝对不普通。她可是只天角兽——要问暮暮还认识谁是天角兽,那么就只剩下赛蕾丝蒂娅和露娜这两位公主了。她们俩拥有能升降日月的神奇力量,她们都是长生不老的公主;所以暮暮实在忍不住不去想,会不会聂克丝也一样有永生之力。
先前的疑惑和恐惧,新生的疑惑和恐惧,都开始在暮暮的头脑中露出了它们丑陋的嘴脸。聂克丝是因为复活梦魇之月的咒语而诞生的,而且她还是只天角兽。年幼的她是否可能继承了长生不老的体质?等她长大一些,她会不会也有能移动太阳、月亮或者其他天体的力量?她会不会变得和赛蕾丝蒂娅一样高高在上,把持大权?
做家长的所有压力此刻轰然坠落,全数压在了暮暮的身上。她是不是把自己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里?她像照顾女儿一样照顾着聂克丝,仿佛自己就是这只幼驹的妈妈……可是她自己才刚刚勉强成年。何况,她心知肚明,自己抚养的这只小马驹,未来说不定就会长成那两位公主的样子。
她还能把事实隐藏多久?龙瞳或者翅膀尚可掩藏起来,可是那种程度的法力要怎么藏?在赛蕾丝蒂娅听说小马镇的这件奇闻前,她还能瞒多久?就算这次把小蝶变成树的乱子是纯属偶然,可是等聂克丝长大以后呢?
聂克丝的法力会不会越发强大?她的身体能成长到多大?露娜公主的身体确实只是比普通的小马稍微大一圈,可是她毕竟是妹妹。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毫无压力地长大,长到和她的姐姐一样。
既然想到了赛蕾丝蒂娅公主……要是聂克丝长得和她一样高大,聂克丝的鬃毛会长成什么样?如果她的鬃毛变成了一片盘旋着,闪着星光的靛蓝色的暗云,就好像真正的梦魇之月那样,那又怎么办?这些可不是能轻易掩饰过去的。
要是小马们觉察到聂克丝的真身和梦魇之月有丝丝缕缕的关系,他们会怎么想?距离他们全副武装前来声讨还有多久?距离皇家守卫前来抓捕聂克丝还有多久?距离赛蕾丝蒂娅把聂克丝流放到月球去还有多久?聂克丝不应该遭到任何一种如此的待遇……可是,如果她真的是梦魇之月,那么这一切又理所当然了。
“暮暮,没事吧?你脸色变得煞白了,”暮暮的右边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独角兽猛然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刚刚忙里偷闲来关心她们两个的大麦克。
“啊……还好,不好意思……我没事。我就是……脑袋有点犯晕。”
“要不你再吃个苹果?”他很和蔼地提议道。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大麦克,”她回答道。“呃,他们开始下午的活动了吗?”
“我看还没,但我估计肯定也差不多了,”大麦克回答道,他嘴里的稻草随着他讲的每一个字而一摇一颤。“刚刚苹果杰克和小苹花都往那个方向去了。”
“我们……还是要过去吗?刚刚我都闯了祸呢。”聂克丝有些惊讶地问道。
“当然要去啦。”暮暮边回答边站起身来。她知道聂克丝很想去参加下午的活动,但是她没有说出口的那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她们不去,会发生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
在变树的意外发生后,如果她们突兀地离去,她的朋友会对她们的去向生疑。她们会来寻找她和聂克丝,要她解释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聂克丝有能力把小蝶变成树。
实际上,离开只会引来更多不想要的关注,但是如果她们留下,她们就可以试着装出“那件事没什么稀奇”的样子来。暮暮可以装作对聂克丝把小蝶变成树毫不惊讶的样子,好像那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这远不是真相,但是暮暮希望——无论希望多渺茫——希望别的小马会认为聂克丝只是一只非常非常有天赋的小独角兽。
然而此刻,她们还得继续藏在苹果摊后面,只为让聂克丝再有那么几分钟时间可以静静地把苹果吃完。
* * *
“我知道你就在这儿不远,鬼鬼祟祟的小密探,”萍琪低声自语着,目光凌厉地在午餐区和展区的马群中搜寻着。那个监视着她、黛茜和小蝶的家伙逃掉了一次,但是此刻萍琪清楚地知道那个密探就在这里,雌也好,雄也好,她都要把它揪出来。
脖子在痒……
萍琪猛地把头向右一转,开始在马群中寻找。她的目光最后对上了一对灰褐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在盯着她看。片刻后那只小马才反应过来萍琪正在紧盯着他,反应过来的他便蹲下躲到了学生展区的一个角落里。
膝盖咯吱作响……
“逮到你了,”萍琪低语着露出一抹坏笑,然后飞奔了出去。膝盖如果咯咯响,就代表有只小马想从她身边逃开,而且响声来自离那只小马最近的那一侧膝盖。正是凭着这样的能力,萍琪才可以在云宝黛茜想躲起来的时候一直跟上她,而此刻,这种能力让萍琪追踪那个密探成为可能。
绕过那个密探刚刚藏身的角落后,萍琪灵活地绕过了马群和学生展区,急匆匆追了上去。她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前方有只小马正想甩掉她。那个密探已发现她咬上了他,可她不会停下来。无论谁都不可以当一个讨厌的鬼鬼祟祟的密探,更不可以盯她和她的朋友的梢。
左前膝盖在响……右前膝盖在响……右前膝盖在响……左后膝盖在响……右前膝盖在响……蹄踝在刺痛……
萍琪四蹄蹬地拼命地刹住自己,在一段滑行后终于停了下来。蹄踝刺痛……看来那个密探没在逃跑,而是在躲藏了。萍琪眯起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正在为寓教于乐节准备的饮食区外面。几乎每张桌子边都坐着在吃午饭的小马,其他的小马也在一片熙熙攘攘之中走动着,谈笑着。
“哟,他还挺有一套的,但捉迷藏也是我的拿手好戏之一哟。”萍琪自语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你给我听着!我肯定会找到你!”
正在吃饭或者谈天的小马们被萍琪突然的大叫声吓了一跳,全都扭过头来看着这只粉色的小马。但萍琪毫不在意他们困惑的眼神,她的眼睛在马群中搜寻,最后发现一只独自坐在桌边没有回头的小马,她看到了他背上柔顺的海蓝色鬃毛。
“又逮到你了,”萍琪咧着嘴露出了坏笑。她慢慢地穿过饮食区,在马群间一步步跨越,尽力从那个密探的背后靠近。只差几张桌子的距离了——突然,有张脸从她眼前冒了出来。
“呀,你原来在这里啊,萍琪。你刚刚突然就跑了,害我为你担心,”是云宝黛茜,她正悬停在萍琪面前的半空。“下午的运动和比赛都快要开始了,想不想来帮忙?”
萍琪眼里差点喷出火来。她伸长了脖子,拼命想看到云宝黛茜身后的情况。“不行……我去不了……因为……我得追踪……那只小马……而且……”她最终只是轻轻推开了在面前悬停的天马,但是只看到自己试图接近的小马又不见了踪影。萍琪窝火地咕哝了一声,扭头狠狠盯着云宝。“而且你让他溜掉了!”
云宝黛茜防御似的举起了蹄子。“哇……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打搅……打搅到你在做的事。”
右前膝盖在响……
萍琪拧眉怒目的表情马上变成了冷笑,她把头扭向了另一侧。“别担心,黛茜,这个密探又想开溜——但是没有小马能从我萍卡美娜?蒂安?派的蹄子里逃走!”
云宝黛茜扬起了一侧眉毛。“等等,你还在追那个空想出来的密探?”
萍琪没有回答她,而是从饮食区径直跑了过去。她看到了学校正门后面有条海蓝色的尾巴没来得及藏起来,便立刻飞奔起来,想追上去。她跳过那个角落,眼睛飞快地四下张望,想找到那只小马的去向。
右前膝盖在响……蹄踝刺痛……
“喔,傻瓜小密探。你自以为能在校舍里藏身?谁也逃不过我的眼睛。”萍琪边说边走向学校的正门。当她踏上了前门的台阶,萍琪猛地向门一撞,咔嚓一声巨响,她撞破了门冲了进去,一个前空翻然后用后腿站起来,摆出了一副功夫大师的架势,向黑暗中大喊道:
“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小密探!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做监视我和我的朋友这样的大!坏!事!”
“够了!”一声怒喝从房间后面传来。萍琪转过身,她的眼睛正好迎上了另一双眼睛——那正是她在展区看到的那双灰褐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眨了一下,再睁开时发出了耀眼的绿松石色光芒。
* * *
“好了,各位!”云宝向剩下的小马们召集道。“现在要开始今天最后一项精彩的活动了——就是,拔河锦标赛!”
马驹的父母们和其他来参与寓教于乐节的小马们都欢呼起来,他们在三根不同颜色的拔河绳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那么,我来讲一下赛事分配。每队各有四名队员,每队都已经在赛事登记表上记好了。我们还分了三个年龄组,每队要跟随年纪最大的队员一起分组。每个年龄组中坚持到最后的一队会得到奖品,然后我们让这几支冠军队伍再拔河,决出谁是今天的拔河总冠军。”
“好,各队去自己分到的那个颜色的绳子那里去报到,准备开始拔河。”
小马驹们都欢呼起来,庞大的马群分成了一支支的队伍,分散走向他们的年龄组去。瑞瑞站在最年幼一组的红绳子旁边,一只纸板夹轻巧地漂浮在她的面前。车厘子负责年龄居中的一组,苹果杰克则在让最大年纪的小马们排队站好。
“好啦,”瑞瑞用着唱歌一样的调调向簇拥在她身边的小小马驹们宣布道,“首先比赛的是‘可爱标记童子军’和‘胡萝卜家族’。这两队请去绳子的两头站好,其他小马请后退些。”
小马驹们照她的话做了。绳子的一端站好了三只小雄驹和一只小雌驹,他们身上都有带着胡萝卜图案的可爱标记。他们把绳子咬在嘴里。绳子另一端,四只穿着大红色可爱标记童子军披风的小雌驹们站成了一列。甜贝儿站在最前面,其次是飞板璐。而刚刚在春节后正式加入了童子军的聂克丝站在第三位。小苹花站在最后面,为队伍压阵。
“好,我最开始提议用把绳子拉过横线的方法定输赢,因为这样安全也干净,但云宝黛茜认为用泥坑更好:这样更容易记录胜利的一方,”瑞瑞看着那些即将接受自己的裁判的小马驹们,陷入了片刻沉思。
“那么,胜利的目标是把对手全员拽到泥坑里。规则很简单,如果你们队全员松开了绳子或者被拽进了泥坑,你们就输了。不可以使用魔法,天马的蹄子不许离地。大家听明白了吗?”瑞瑞问道。两边的的队员们都点头同意,而且已经扯紧了他们之间的绳子。
“还要记住,要是输了,可以去那边的水站洗个澡,不过……总之,每只小马还是要尽力而为,要玩得尽兴,好吗?”
两支队伍相互瞪着眼,迫不及待想开始,瑞瑞决定趁热打铁。
“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两队咬紧了绳子用力拉了起来,都拼命想把对方拽到泥坑里去。一开始,胡萝卜家族占了上风,把童子军们向前拽了好几步。但是当飞板璐开始站在地上拍打翅膀的时候,形势逆转了。这股额外的力量让童子军们重新稳住了步伐,很快,在几下用力的拉扯后,对面四声“扑通”次第响起,他们赢得了首战的胜利。
“耶!可爱标志童子军拔河冠军!”四只小马一同庆贺道,然后起身离开绳子,为下两支队伍让路。
* * *
在可爱标记童子军们又赢了两场胜利以后,她们到达了组内的决胜战,一看到她们的对手是谁,她们真是开心得不能再开心了——
珠玉冠冠和白银勺勺找了在组内最强壮的两只小雄驹组成了队伍,并靠着他们一路过关闯入了决赛。可是童子军们绝不想输给那两个成天取笑她们“空白屁屁”的家伙,更何况聂克丝还要报上次被珠玉冠冠和白银勺勺在无尽森林里恶整的一箭之仇。
“各就各位……预备……开始!”瑞瑞一声令下,两队把麻绳扯得紧紧绷起。几乎在眨眼间,对方的两只雄驹就已经把可爱标记童子军们向前拽了过去。他们的年龄勉强没超过年幼组的限制,这对于童子军们来说尤其不利。
“加把劲!”小苹花咬着绳子哼叫着。“拽呀!”
“已经在拽了!”飞板璐一样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可是我们的蹄子在打滑!”
“这回你们四个都要变成空白屁屁的废物点心了,”珠玉冠冠笑着讥讽道,嘴松开了绳子,把拔河任务全交给了她队里那两只小雄驹。
“我们不是废物点心!”甜贝儿嚷了起来,四蹄拼命蹬住地,终于在她要落进面前伸蹄可及的泥坑之前扼止了队伍的颓势。
“大家,”小苹花咬着绳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跟我一块儿使劲。预备——拽!”
四只童子军一起发力,并仗着体重的辅助成功收复了一点失地,各自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次,小苹花喊起了“预备——拽!”这次她们又成功向后退了一步,渐渐地把对面年长的小雄驹向前拖了过来。
这是整场比赛里第一次珠玉冠冠和白银勺勺不得不协助两只小雄驹一起拔河。虽然她们没起多大作用,至少还是阻止了童子军的步伐,但是童子军已经夺回了她们失去的地盘。
此后两队进入了艰难的僵持阶段。哪一队都无法再后退一寸。连小苹花的战术都失去了作用——珠玉冠冠的队伍想出了反制的策略,只要小苹花一喊拽,他们也使劲拽。没过多久,两队都干脆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拽绳子,想单依靠蛮力来获胜。可是,这个战术使局势更恶化了。
“我下巴开始疼了,”甜贝儿哼哼唧唧地说道。
“再忍一忍,我们要赢了,”飞板璐边说边尽力扑打着翅膀,想为队伍增加一点优势。
小苹花点点头,她鼻子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没错,我们要继续拉下去。”
“不,我们别这样,”聂克丝闷声说道——此刻,童子军已经在渐渐失去她们拼命夺回的地盘。
“你可别是想叫我们认输,聂克丝!”小苹花不满地咕噜道。
“不是的,”聂克丝强调道。“我是说我们没法和他们硬碰硬。我们必须智取才行。”
“那我们怎么智取他们?”小苹花问。
聂克丝用正好够她的朋友们听见的声音讲了起来。她的小主意很快让小苹花有了新战术,并把战术传达给了另外两个童子军。于是,当她们都做好了准备,小苹花开始了倒数。
“三,二,一,拽!”小苹花咬着绳子叫道。珠玉冠冠的队伍闻声,立刻用力拽起来,想遏制童子军们的联合发力。可是童子军没有发力。相反,她们有意让珠玉冠冠一行占了上风。
突然缺失的拉力令珠玉冠冠一行猝不及防,压阵的小雄驹被自己的蹄子绊了一跤,侧身摔倒了。这正是童子军们等待的时机。小苹花又喊了一声“拽”,对面失去一只主力队员的队伍无力反击,被四只小雌驹整个儿拽进了泥坑里,激起了响亮的“扑通”一声。
“比赛结束,可爱标记童子军获胜!”瑞瑞向欢呼的马群唱歌一样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