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日清晨,恒山见上每一座屋子前都是张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令狐冲起身梳洗完毕,穿上郑萼等女弟子为他缝制的新衣新袜,套上一件黑布长袍,以待今日接任掌门。
恒山主峰甚高,主庵名曰面积甚小。庵旁有三十余间瓦房,分由众弟子居住。不过前后两进,和构筑宏伟的少林寺、天龙寺相比,直如蝼蚁比之大象。庵中堂上供奉着一尊白衣观音,四下里一尘不染,陈设简陋狐冲见了,也没想到威震江湖的恒山派主庵竟是质朴若斯。
定逸师太昔日静修的所在,除了地下有个旧蒲团,此外一无所有,四壁萧然。令狐冲生欢热闹,爱饮爱食,如何能在这静若止水的斗室清修?但若是将酒坛子、熟牛肉之类的物事搬到这静室中,未免太过亵渎菩萨。因此自从他来到恒山,为了避嫌,也为了自己方便,干脆一直住在见西的客房大屋。
恒山派众弟子议定二月十六日举行掌门继位大典,虽说大伙儿心下明白选一个大男人做一大群女尼的掌门未免可笑,即便公告武林同道,人家也未必肯来,但堂堂武林大派一任掌门上位,总须知会四方。
昔日令狐冲在思过崖后洞石壁上学过魔教十大长老破解五岳剑法的奇招,其中所刻恒山剑法虽然只有寥寥数十招,但招式之变化之诡异,却非今时恒山派所有,似乎失传已久。令狐冲便将这些剑式去芜存菁,悉心教给恒山众弟子。于是这一个多月来,除了留在山上跟令狐冲学剑的弟子之外,其余弟子都相继下山赶往各地,通知各门各派。
令狐冲自知接任恒山掌门一事太过荒谬,一再叮嘱下山的弟子,千万不可张扬其事。见了各派掌门需要禀明,定逸师太圆寂不久,大仇未报,恒山派众弟子服丧期内,不行什么掌门就任的大典,请勿遣人上山观礼道贺,实则是为了避免尴尬。
一个多月中,下山传讯的弟子陆续回来,大都面色不悦,向令狐冲回禀时说话吞吞吐吐,令狐冲情知她们此去必是遭人冷嘲热讽,说他们一群尼姑,却找个男子来做掌门,受了不少委屈,也不细问,只是好言安慰几句,让她们去补修剑法,凡有难解之处,更是亲自传授,极尽耐心。
今日恒山众弟子料想各门各派肯定无人上山道贺观礼,也不准备宾客的食宿,大家只是除草洗地,将数十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各人换上新衣新鞋。一众女弟子心细如发,连一纸一线之微也安排得十分妥帖。令狐冲见了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心道因我之故,累得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惨死,她们非但不来怪我,反而对我如此看重,若不能为二位师太报仇,当真枉自为人了!
“没酒啊没肉啊,真是没劲啊”令狐冲一脸疲惫看上眼着的木鱼和念珠,在恒山呆了已经三个多月了,到现在为止他也只偶尔能偷偷下山买些酒肉过过瘾瘾,但他这个掌门要在大堆女尼的注视下屡犯清规也实在是不像话,好在这段时间好消息也有两个,仪玉带回来的消息是师父岳不群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友好起来,且让自己师娘来恒山参加自己的掌门大典。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仪玉等人在回恒山途中遇到陆柏乐厚等人的袭击,却得到东方相助脱险,看起来她仍在暗中相助恒山派,原本左冷禅派来恒山捣乱的一帮嵩山精锐也尽数被她废去武功灰溜溜回了嵩山。
东方啊东方,已经三个月不见你了,也不知你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就是不来见我呢?想到当日华山思过崖二人每天肥鸡美酒的二人世界就让他心生感慨。
唉,自己真不该这么想,如今东方面对任我行等人重夺日月神教大权的威胁,她要应对这些挑战肯定忙得很,自己不给她添麻烦已经挺好了,只希望她能成功渡过难关。
至于盈盈,他心中对这个对自己有恩的痴情女子亦是深感愧疚,可是恩情不是爱情,他不可能为了报答盈盈的恩情而辜负东方,若是东方胜了那自己也唯有尽量为她和任我行求情保住他们的性命。
原本以为大典必然无人道贺,到了午时,只听丝竹乐响,一群乐手在两名青衣老者的率领下走上峰顶,自报姓名,竟是东方不败的下属,“黑木崖”上有数的高手“黄面尊者”贾布,“雕侠”上官云,均是神教中极有权势,极有脸面的大人物。
二人带了四十口大箱子,说是里面除了东方教主的贺礼之外,还有大量的美酒,实在是深得令狐冲所好,令狐冲心中甚喜忙问起东方近况,二人只是称教主忙于教务实在抽不出空来恒山参加他的掌门大典所以只好让他们代表她送来这些礼物。
令狐冲亦理解东方的难处,只是三个多月来始终未能盼来她相见未免心中有些失望,而恒山众弟子眼见对方乃是日月神教教主派来的使者想起江湖上传言令狐师兄和东方不败的关系不免越发暗自担忧。
跟着一个女弟子快步上山,禀告武当派冲虚道长亲来道贺。令狐冲当下吃了一惊,心道冲虚道长这武当掌门身份地位实不在武林中任何一大门派的掌门之下,连忙迎到峰前。只见冲虚带着八名弟子走了上来,令狐冲躬身行礼,说道:“有劳冲虚道长大驾,令狐冲感激不尽!”
冲虚笑道:“令狐少侠荣任恒山掌门,今日贫道特来道贺。灵鹫寺方丈方证和方生大师也要前来道喜,不知二位大师到了没有?”
令狐冲听了更是惊讶,还没醒过神来,山道上一群僧人飘然而至,当先二人正是方证和方生大师。方证叫道:“冲虚道长,你脚程好快,可比我们先到了。”
令狐冲迎了上去,一揖及地,说道:“两位大师亲临,令狐冲何以克当?”
方生笑道:“少侠,你曾三入灵鹫寺,我们到恒山来回拜一次,那也是礼尚往来呀!”
令狐冲将众僧和武当门下迎上峰来,众女尼见灵鹫武当掌门亲身驾到,恒山一众女弟子个个喜形于想掌门师兄的面子可大得很啊!
令狐冲仍记得少年时岳不群接任华山派掌门,虽然客似云来,风光无限,但灵鹫、武当两派只是派遣门下后辈弟子代为道贺而已。哪及得上自己今日这般光彩?
紧随两大高人之后,宾客更是络绎不绝,昆仑派、点苍派、青城派、峨眉派、崆峒派、丐帮等各大门派帮会,也都派人呈上掌门、帮主的贺帖和礼物。令狐冲见贺客众多,心下释然,暗想他们都是瞧着定逸师太的脸面才来道贺,可不是凭着我令狐冲的面子。奇怪的是当日随他围攻灵鹫寺的江湖群豪却是一个都未来着实让他感到有些郁闷。
眼见嵩山、华山、衡山、泰山四派,却并未遣人来贺,快到正午之时却闻得华山派宁中则带着十多名华山弟子前来道贺,着实让令狐冲欣喜不已。
却见宁中则手捧着一柄长剑身后跟着十几名华山弟子走入大殿之中,令狐冲几步上前拜倒道:“不孝徒儿令狐冲拜见师娘。”
“冲儿,快起来吧,如今你马上就是一派掌门了,就不要再对师娘行这大礼了,快起来快起来”宁中则一脸慈祥将他扶起。
“这把希夷剑是你师父让我送给你的贺礼,此剑虽谈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也算是把名剑,是你师父自成名以来一直所佩的佩剑,他这次让我把它送给你,可见他还是一直念着你和他的师徒之情的”宁中则说罢将手中那柄黑鞘长剑交到令狐冲手中。
令狐冲定睛一看此剑果然是岳不群的希夷剑,此剑曾伴他纵横江湖半生,如今他竟将自己心爱的佩剑赠给自己,这番情义当真是令他感动不已。
“好了,师娘等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还是先主持这掌门大典吧”宁中则笑道。
令狐冲定了定神走到场中,抱拳躬身,向众人行了个四方礼,朗声道:“恒山派前任掌门定逸师太不幸遭人暗算圆寂,令狐冲秉承定闲师太遗命,接掌恒山一派,承众位前辈,众位朋友不弃,大驾光临,恒山派上下,同蒙荣宠,不胜感激!”
恒山派群弟子列成两行,鱼贯而前,居中的是仪玉、仪清、仪真、仪质四名大弟子,手捧法器,走到令狐冲身前,躬身行礼。令狐冲长揖还礼,仪和说道:“四件法器,乃恒山派创派祖师晓风师太所传,向由本派掌门接管,请新任掌门令狐师兄领受。”
令狐冲肃然应道:“是!”
四大弟子将法器依次递过,乃是一卷经书,一个木鱼,一串念珠,一柄短剑。令狐冲见到木鱼、念珠,不由发窘,只得伸手接过,双目视地,不敢与众尼目光相接。
又见仪玉展开一个卷轴,朗声说道:“恒山派五大戒律,一戒犯上忤逆,二戒同门相残,三戒妄杀无辜,四戒持身不正,五戒结交奸邪,恒山派祖师遗训,掌门师兄须当身体力行,督率弟子,一概凛遵。”
令狐冲一听得“结交奸邪”这条戒律不禁大皱眉头,且不说自己和太多江湖黑道中人有交情,自己的爱侣甚至还是魔教教主,这个戒律对自己简直形同虚设。
令狐冲继续掌门接任的仪式,期间无人捣乱顺利完成。结束后,令狐冲本想去见宁中则,但却被方证和冲虚拦住,说是有要事和他单独相商。没奈何,令狐冲只得跟着二人下了见性峰,转过瓷窑口,来到翠屏山下。
方证和冲虚回头而望,但见飞阁两座,耸立峰顶,宛似仙人楼阁,现于云端。玄慈叹道:“造此楼阁之人当真妙想天开,果然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三人缓步登山,向悬空寺走去,而在偏院的贾布和上官云已经准备就绪命日月神教教众取出暗藏在箱中的武器包抄而去。
三人走到悬空寺中间的一座铁索桥上,接下来方证便从左冷禅将左冷禅想做武林第一人的野心和构想一一揭发,令狐冲才知左冷禅想要五派合一不过只是他当上五岳剑派总盟主后的第二步,后续更要逐步蚕食峨眉、昆仑、崆峒、青城诸派,逐一将之合并,然后便可力压灵鹫武当,再向魔教挑衅,集中原各大派之力,一举将魔教挑了,即可武林称王,唯我独尊。
当前必须要做的自然是阻挠左冷禅五派合一的大阴谋,照玄慈和宋远桥的意思,这份担子便要落在令狐冲肩上。只是二人均是大惑不解——想衡山派莫大先生脾气怪癖,泰山派天门道人性子刚烈,华山派岳不群向来对本派的道统看得极重,却不知为何似乎均已受了嵩山派的挟制,竟是同意了左冷禅五派合一的建议。
而后二人又从林家的《辟邪剑谱》讲到名震武林的《葵花宝典》,令狐冲之前就听东方不败说过这部武学奇书原是部男妇阴阳双修的神功却被一位前朝太监胡乱编改成阴阳怪气的邪功。而多年前华山派一分为二,气宗、剑宗大动干戈,自相残杀,也是因为《葵花宝典》而起。只因当年《葵花宝典》为灵鹫寺所得,据说华山派有两个师兄弟曾到灵鹫寺作客,不知因何机缘,得见这部奇书。由于时间紧迫,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只得一人各读一半,分开来记。
此后这兄弟二人回到华山,想要共同参悟研讨,哪知相互一加印证,二人所记的武功竟是牛头不对马嘴。哥俩都深信是对方记错了,只有自己所记才是对的,互相争执不休,到了后来,一对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竟变成了冤家对头,硬是将华山派分成了气、剑二宗,争斗多年,而如今华山派第一内功心法《紫霞神功》据说就是源自《葵花宝典》中的部分内功心法。
当时灵鹫寺方丈红叶禅师的大弟子渡元和尚来到华山,那师兄弟二人对他好生相敬,一面承认私阅《葵花宝典》,一面却以书中所载武功,向他请教。殊不知渡元禅师虽是红叶方丈的得意弟子,宝典中的武功却是从未学过。但他并不点明,听那兄弟二人背诵经文,随口解释,暗自牢记,一连在华山住了八日,这才作别,但从此再也没回灵鹫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