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毯子下面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接过桌上唐广君挪过来的杯子,两口润润嗓子,然后正式回答问题:“我好像是看见了一个……”
陆西安犹豫了一下,愣愣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印着hellokitty的小号马克杯,不知道是谁的兴趣配在了休息室使用。他在维罗妮卡博士的办公室见过一模一样的。
看着水面,那个叫做“波纹反应”的词忽然冒在了他脑海。
和老A合租期间他没有刻意留意过入职第一天金主管告诉他的波纹反应。这是判定对方是否拥有刻印最简单的方法,所有拥有刻印的适配者周遭都存在一种轻微力场,只通过水面有无水纹波动就能判断。此刻午后的阳光照在杯中的水面,他却注意到了水面波澜不惊,这证明了现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人拥有刻印。
还是说热水的反应不那么明显,得用凉的?应该没有这种区分吧。他惊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来,直勾勾盯着叶列娜,她正淑女地坐在对面,黄铜小勺搅着糖水。陆西安又看了看手中的水杯,真是这样的话叶列娜就没有骗他,可……她为什么那么厉害?
他忽然脑子乱了一下。
“摩西摩西(もしもし),你在听嘛?”唐广君催促。
“在在在,在在在。”陆西安有点灰溜溜的样子,决定不操这个心,别人的事情想不通管她呢。
陆西安老实回答问题,“哦……我记得是……”
他倒抽一口凉气,刚才分了一下神他立即抓不住回忆了。他努力地从脑海里搜寻关于那场幻境的影子,可是什么也记不清,迷迷糊糊好像有棵树,但重要的不是树,而是树下有什么东西。一个炉子?见鬼,他没办法把这两者拆分明晰。
“诶,我看见什么了来着?”
“嗯?不记得了?不应该呀。”唐广君手上的钢笔顶着下巴,作疑惑状,“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我只记得……好离奇!”陆西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谁又能把梦说清?合理。
“罕见,一般配型的记忆都会让人印象深刻才对。”
“所以,一般会看到些什么?”陆西安试图从别人的案例中找头绪。
“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当年老A的配型记录也是我做的,我笔录做得很清楚。根据他的描述,他当时在溺水,配型开始的时候四面八方包括地板都在疯狂地涌进来水,洪灾那样,房间变成了湖,他拼命地往上游,结束了。”唐广君说,“有参考价值吗?”
陆西安迟钝地摇摇头,他感觉这和他的不一样,可他已经记不清幻境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就无由地觉得不同呢?配型这玩意不会对脑子还有冲击吧?
叶列娜那一双大长腿叠在一起,听到这里淡淡地开口:“就公司而言,这是第一次使用最高级的炼金术阵做配型,不能按普通案例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不当场爆毙就算很好了。”
“不是吧,搞了半天我居然是小白鼠?”陆西安冷汗直冒,原来搞不好真会挂掉啊这种试验。
“还真是。”唐广君无辜地眨眼。
“这玩意别的地方有成功的案例吗,别的炼金集团什么的?不会全世界就我一个冤种吧?”
“有,”唐广君故作神秘,“只有一个人。”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了恐惧,喉结生硬地挪动了一下。
“是谁啊?”陆西安问,“不会是已经死透了的历史人物吧?那怪不得我没中。”
“还真不是,他在一七年底加入了公司。这个人职务离你还蛮近的,你们是一个部门,但他现在去美国出差了还没回来。”
陆西安捕捉到了话里的疑点:“和我一个部门?你是说这人是搞学术的?不应该是在特别行动部当猎人吗?”
“那人家就不知道了,毕竟人家只是一个小职员。”
“还真有这种高知识人才活体超人嘛……是谁?能百度到吗?”陆西安说完才意识到这又不是美漫超级英雄,怎么可能百度得到。
“吼吼,反正都是同一个单位你们迟早也会见面,别着急嘛,保持神秘感!”
唐广君好似个小巫婆似的只会打谜语,他不由得偏过头,冲叶列娜眨巴眨巴眼睛。
“周防。”叶列娜忽然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很神秘的家伙,但是公司十分器重他。他这会儿估计在太平洋海域猎杀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家伙吧,近乎最强的猎人,还有美国分公司的专员,军方也在配合……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是这样么……”
“正是如此,叶列娜小姐说的对!”唐广君丝毫不介意被揭开了谜底,“但他的配型没有公司的参与,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呀!据说他来自一个中国古老的炼金世家,配型相关记录十分保密,所以公司甚至炼金学界在这方面的记录依然是空白,所以理论上来说你还是第一例!开心嘛?”
陆西安刚想吐槽一句原来咱中国也有“炼金世家”么,但转念一想好像这玩意在秦始皇寻不死药的时候就有,顿时又觉得合理了。
他叹了口气,回归主题,“失败了也配开心吗?”看上去还很受伤,“那周防前辈那种成功的是咋样,什么龙傲天,跟我说说让我羡慕羡慕。”
“没你想的那样啦,用龙傲天这个词形容周防那家伙就太违和了。”唐广君盖上钢笔。
“额,那他是啥样?”
“硬要形容的话——”
唐广君微微停顿,翻动本子将其中一页在桌上摊开。她的工作笔记中夹着一页迷你版的世界地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面用红色的字体标记着一处太平洋南海上的经纬。对着那渺小的坐标,她双手组成一个矩阵,眼从中看去。
“水一样的男人——静如止水,动则如同海啸。”
那渺小的坐标,海图上被标记的点仿佛被无限放大了。
太平洋海域,一艘隶属美国第三舰队的驱逐舰在汹涌的海面上航行,接连的浪潮是黑漆漆的一片,没人能看清水下,像是无止境的深渊,连接着同样漆黑的天际,看不到头。狂风摧残着甲板,船身激起十米高的水花,暴风中的孤船简直要被怒海惊涛掀翻。
这样的天气本应是禁止航行的,所有船只被迫靠港停泊,就连海军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艘巡洋舰会在此刻特殊的环境下出海。“希金斯”号,由弗洛伊德中将特批,船舰自夏威夷珍珠港出发,没有人敢深究。
密闭的船舱内,两个男人隔桌对坐。这里是“希金斯”号的指挥官办公室,桌上铺着巨大的航海图,如今海图这种已经很少见了,但是一些老的海员出于情怀还在使用,更多的是一种装饰。
办公室的主人、“希金斯”号的指挥官兰顿少校身穿海军军装,佩戴着一星双杠标,一丝不苟,他有近三十年的海军资质,脸上满是海风割下的痕迹。而对面的男人戴着银丝边眼镜,没有镜片,透过旋窗凝视着苍茫大海,与那股海军的沧桑截然不同,在恰到好处的大衣衬托下整个人仿佛块温润的玉。
兰顿少校却丝毫不敢怠慢,他对眼前这位的大名早有耳闻——
“矩子”,周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