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看凌央动作迟缓,下盘不稳。
凌央叹息:“小舅舅,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也清楚,不必做那些无所谓的挣扎了。”
“一成,就连一成的几率的都没有。”
卫骁没有接他的话,眼里只有无限痛心。
霍晚绛都听得一字不落,阮娘在收拾碗筷,他们几人坐在屋外火盆边取暖。
她还在给凌央补衣服,听到凌央说他恢复无望时,她一失神,指尖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险些就扎进她指甲缝里。
短暂而钻心的痛意,没等她去特意查看,痛意就渐渐淡掉了。
那凌央呢?凌央的痛呢?怎么一劫方落,一劫又起?
他的十七岁,似乎只是他这一生漫长痛苦的开端,不知几时才能彻底结束。
他曾写得那样一手风骨铮铮、不媚不俗的好字;曾骑着大宛进贡来的汗血宝马在上林苑疾驰,百尺之外可穿杨射柳;曾登高望远,作下无数篇可与屈子媲美的长赋;曾怀抱古琴,奏出世间最动人的音律……
如今,他连箸都要拿不稳了。
霍晚绛是没理清对凌央是何感情,可一想到从前风华绝代的他,要在这个偏僻的小渔村里逐渐陨落腐朽,她的心还是会为他作痛。
这一回再无关风月,唯有惋惜。
凌央不忍她伤神,见她紧捂食指,立刻抓过她的手,替她吹了吹:“怎这般不小心?不用给我补了,先歇一歇。”
霍晚绛的手从他手心慢慢抽出,她摇了摇头,鼻腔一阵酸楚,继续低头做绣活。
众人气氛低沉,凌央本无此意的,便转了话锋:“朝中有件要事,小舅舅,是关乎我们卫家的。”
卫骁:“但说。”
先前一来一回都十分匆忙,凌央没有时间把晋帝的诸多诏令告诉卫骁,今日总算得空全部说出。
“罪己诏?”卫骁讪笑,“一道罪己诏,就可以取得天下人的原谅,堵住悠悠众口;就足以令史官改观,好在他崩逝后为他拟定一个极好的庙号,对么?世人不会记住他的暴戾无道、穷兵黩武、杀妻害子,只会夸赞他是个宽豁大度的英武帝王,足可与嬴政一较高下。”
“这就是帝王心帝王术,文玉,你看得可清楚?”
凌央无可否认,不知该怎么作答,毕竟,他身上一半的血是来自晋帝的。
他又道:“还有一事,他诏令巫蛊之祸中幸存的涉事人,重返朝堂或疆场,免去一切罪责,官复原职为大晋效力。小舅舅,你……你要响应此诏么?”
他的小舅舅可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在玉门关吓得匈奴人不敢南下的最后一代将星。
如果要跟着他烂在岭南的崇山之间,他实在无颜面见母后和大舅舅。
岂料卫骁回答得万般坚决:“回去?卫后与卫大司马胞弟、太子党、大晋车骑将军瑞国公卫骁,早就因出逃玉门关死于金城了,我回去,我以何种身份回去?”
“就算他认下我就是卫骁,我也绝不会回。我卫骁发誓,此生此世,不会再为天家效一分力,若违此誓,死不旋踵。”
霍晚绛少见卫骁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他一用力,杯盏在他手中瞬间化为齑粉。
凌央安抚他:“小舅舅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少时就开始守卫大晋,对匈奴人更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需要你的不是天子,是大晋的百姓。”
卫骁笑了:“是么?你是想让我看在百姓的份上,重新回去守关?”
凌央点头。
卫骁收起笑意,拉下脸:“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