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威说:“你不能只看我们船上俩人,彰德批社离安南北不远,几个钟头能跑到,家中有其他侨批人,他们巴巴等我俩,也是我们的坚强后盾,我契娘点子多,我和契爸都回潮汕地个把月了,这段时间,我算她能把假猴王变成真猴王。”
姿娘子这回谨慎了:“什么降妖魔头,哪来的妖魔鬼怪,骗我没看过西游记吗,你们爱套什么西游角色我不管,得把和老书呆有关联的真假猴王讲清楚了,兹事体大,你得告诉我,不能有半点闪失。”
汉威大声回答:“这比你们什么施舍故事长,还是到批社家再慢慢给你讲明铺糯米吧。”天书天语,我无语,两人是特工对暗号。
姿娘子呆住,眨巴两下,没明白,转过眼神看向我,我装作明白,左手一指头,右手圈个圆。姿娘子有点蒙圈,眨巴一下,给我伸出两指头,外加一个圈。我佩服她出手大方,那是我不能想象的。我拽出姿娘子淘换来的银元,数出二十银元,叮当响着放舱底,故意给船家看,瞥一眼姿娘子,她倒是坦然。船夫眉宇轻轻跃动,快快的划动船桨。
姿娘子自己嘀咕:“买烧鹅,店家淘换银票收了我一块手续费,我还嫌贵,现在算来还是划算。省去老书呆过河的风险,少走一截路。”
她转头问我:“批社带水客暂时歇息的铺盖有吧,如是缺了什么,周边有得卖吗?”
我含糊说道:“彰德批社不曾从潮汕地带水客下南洋,也就没什么准备。不过,彰德人有传统,如是多了个把客人,总是尽着客人先用,潮汕说的:过门是客。你俩到南洋第一站就是客人。我们有吃的,就饿不着你们,有盖的就凉不了你俩。买不买再说。”
凭着船夫熟悉的水道,小船哗哗的划动,天也渐渐入夜,要到目的地了,大家反而沉默,好像有点紧张,几对眼珠熠熠发亮,一个劲看着远处海滩边。一会的几支火把在海滩边闪烁。我的心沉下来了:日本人是加强了海岸的巡查,没了猴王护驾,侨批西经真难念。我叹息不光当下,还有日后的侨批路,就这截掐脖子路。自己嘀咕:“要是知道妹子要淘换大银票,我暗中带到暹罗钱庄冲账去,不会有你给船家表现大方的机会。现在可怎么办,不会你把大方到日本人那里吧,他们抢了银元,还安插罪名把我们抓起来。”实在话:当时没淘换这些银元,烧鸡烧鹅的好钢哪里来,船夫的气力有这么足吗?
姿娘子好像明白我的担忧,把银元拢一起,有点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船家,要不你帮我们先兜着这银元,看着岸上没事,我再来取,帮帮忙好吗?”
船家一口拒绝了:“不行,我匹夫单桨最安全,虽说海里船看着很少,估计也有个别海贼在碰运气,他们有时藏在红树林里,划桨比电船还快,鼻子比狗还灵,听到船里叮当响,闻见银元味,就朝我下手了,杀人劫财。平日里,我挣了几块辛苦钱,赶快到东兴存起来,叫婆姨到银行取去。”
姿娘子询问着:“不然,你帮我把银元存至银行去?”
船家断然说:“这不能,我知道你们这些是急用的钱,银行不会给陌生人取钱的,我是在水上四处讨生活,你怎么找我去?再说了,镇里有侦缉队,我一个穷撑船的,一下存了这么多银元,会一下扛上我。那时,我的冤屈和娘娘讲去,娘娘能知道,吃公家饭的能说清吗?”
船家看了看大家的无奈说:“你们先把银元埋沙滩下,裹进红树林或是树林间挂大树顶,过了这关口再回来找。”
“还有老书呆怎么去批社?”姿娘子叹气连连,手中掂着大批银元,一时的手足无措,小船已是靠近海滩了。汉威靠近我说:“就让我先到岸上去,看看那些人怎么样再说。”
“他们碰见你,你可怎么说?”我盯着汉威问。姿娘子也凑过来看着汉威,他是有些主意的孥子大。
“我就说在伐木营地帮我娘做饭,营地有人得了急病,回来找郎中。算了,黑夜中,我就从他们夹缝中溜过去,我有把握,到家找阿爷契娘去,他们能出好主意。”姿娘子茫然无措,黑幽幽的夜色中盖不住焦急的脸色,我坚定说:“去吧!”
汉威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夜幕中像只白海豚,把衣裳顶在头上,悄无声息就下水了,一手搂住衣裳在头上,一手划水,轻轻地游,尽量不要让自己双腿蹬出水声,慢慢就靠近海滩,穿了衣服,弯腰拱身就朝岸上走去。
突然一声爆喝,几个人就跑过来,我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见汉威学了几声狗吠,更是急急弯腰疾跑。安南人放松语调:“就一只捞鱼的野狗,大惊小怪。”懒洋洋继续在海边踱步。我们松了口气,船夫把船划进红树林,该是我们下船了,姿娘子小心搀扶老书呆,先进树林里找干爽地头给他歇下。我们各自把东西拿好,船夫在船底数了数银元,说:“说好十块银元的力气活,我都知足,妹子额外奖赏的我也收下,不过不能太多,一半则可,另外五块你们带上。”
姿娘子赶忙说:“船家客气了,看你拨水雷撑礁石,像是炼狱门口行走,娘娘都为你捏把汗。你就拿着。”
船家喃喃说道:“许久了没生计了,能遇见你们这好人家,心满意足。再多收,娘娘会怪我的,人不能太贪。”
姿娘子大声点:“我想下次再找你合作,怎样能找到你?”
船家惊喜答:“祥光照,活计有,要是我在这附近,就挂个祈福的风铃在海边高枝上,临近了可看可听,人走摘下风铃就是。”
“说定了,大约一个礼拜算一个周期,我真想再遇见你。”
“再见了,瑶族小妹妹。”没曾想,船夫还是个幽默的汉子。
送走船家,大家焦急在树林里等待,大家对汉威的应急很有信心。慢慢的大家就眯上眼。
不知多久,阳光从树叶缝里透下来,照到头顶,心有点燥热。突然听到火猫的嘶叫,一激灵就起身,从树枝条缝里望去,果然是阮氏琳骑着火猫跑过来。人大模大样的,我显然有点激动,也有点奇怪,大白天的,东洋人巡查该更是密实,怎么的一丈青敢大摇大摆的。我充满希望,也有点担心,叫姿娘子和老书呆原地不动,自己慢慢涉水到树林边,在一枝树干后出力摇动,我是海里多大一条鱼呀,或是岸上猛然的野狗,可都是见不得岸边小泥猴的。她显然看见了我摇动的树枝,慢了下来,慢慢的牵着火猫在岸边溜步。我走到树林边,轻轻晃动树叶,阮氏琳知道,她放开火猫,自己钻进林子来,看见我故意放大声量:“相公,我日盼夜盼,总是把你盼回来了。”
我担心死了,朝外面指了指,阮氏琳无所谓的:“我的面子够大的,田潮姿的好友,猴王的契女,泥猴帮不敢对我怎样。”
我惊喜问:“你们把假猴王修成真猴王了?”
阮氏琳挺了挺肚子:“阿爷和他孙子红儿有道行,祭出护家神主,田潮姿她爹翻个跟头就成真猴王了。”
我当然知道护家神主是指七星黑旗,也是侨批神主,她一提红儿,我有点咯噔,望了望阮氏琳肚子,是有点显怀了,她真有身孕,还在马上颠簸,当然她说肚里有感觉时还下河捞鱼虾去,那时我是不相信,老爹将信将疑的,由她胡乱跑动。现在是确凿有了,可她却是疯跑疯跳的。我是说不动她的,眼前主要解决老书呆的安全到家问题。我带她进到树林深点,姿娘子和老书呆已经起身,呆呆看着我俩。心中暗笑:我不知道你们的施舍和铺糯米,你们也不明白彰德家的侨批黑旗经。
我刚要说我来介绍一下,阮氏琳已是上前牵住姿娘子的手说:“我契仔已是告诉我,你是红牡丹,一人能对付几个坏坯子,水里一口气能游几十里,好像一条鱼,却是鲨鱼也不怕,水雷见你也要躲,指尖一点,哗哗的银元就流出来,当下仙女呀,到家让我好好瞧瞧,你能当我姐还是妹子?”
女人特别灵敏,姿娘子好像给感染了:“姐妹情,南海深,汉威的契娘,我们到来给你添麻烦了,有了身孕还骑马来接我俩,真是功德无限。听人说,你上次和二马兄走马帮路,途中解决不少难题,你才是小仙女。”
阮氏琳惊喜:“你们是有组织抗日部队,能认识我,太令人高兴,我以前没找到潮汕地的抗日武装,不然动了心就会参加你们的。咱们就是战友了。”
“还有完没完,赶紧的,这位文炫兄是领导,坐船晕得厉害,快点到家让他睡一觉,吃口热乎的。”
阮氏琳不好意思说:“我高兴就忘了,你们就先喝口水吧,汉威说你们不定饿的,肯定渴了,船上的水喝光了,包子也咽不下。”她递给大葫芦,姿娘子递给老书呆,他接过后漱口水,阮氏琳眼神有点嗔怪,是不舍得,还是忍了不说,人家是领头人,姿娘子没埋怨他,凭什么讲他呢。我知道,看这葫芦里的,仨人喝有点勉强。当然老书呆晕船,嘴里发苦发粘,是要清洁一口。阮氏琳解释道:“汉威洗完澡就躺下,是我契仔当然心疼,再说了,火猫对砖头和汉威都不接纳,他俩就没骑过火猫。这活计是我的,由我来忙乎,老爹跟着起来,不让我动手,阻三阻四的,我要对付老爹又要起灶。砖头忙到凌晨,刚好汉威回来,我刚好起身,叫他俩眯一会的。对了,就是暹罗的批信又是来了,好像算准你们回来般。”
“好了,先说怎么回家,泥猴帮会不会阻扰?”我急了。
阮氏琳不慌不忙的:“火猫背驮莲花盘,一丈青归属七星旗,本仙女护驾,界河那头泥猴少了,喂,老领导会不会骑马跑步?”
“汉威和砖头都不敢骑火猫,一个陌生人要骑烈马,现场调教来得及吗,还是你牵马拉人妥当点。”
姿娘子也慌了:“他是个睁眼盲,不能骑马跑的。”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汉威也说不行。那我就牵绳执马镫,送到家去,会是晚了点。不过保险起见,大家往回走走,从拐弯处再上马,那头泥猴看不见,会少了纠缠,我牵领导人回去。”姿娘子看她疯里疯癫,说话怪怪的,眼睛一直瞪着,不能全放心。她把眼珠朝向我,我坦然;这疯妹子疯起来可气,做事还是牢靠。
这次姿娘子当了我小妹,全然听兄头的,我和她一起半是搀扶,半是拖行,架上老书呆就走。怪了,踏上泥地,老书呆几乎自己摸索着走了,虽然有点磕碰,还算稳当,我放了一半心来,阮氏琳背起大家的行头,几个包袱,还有雨伞及其他物品,那家伙鼻子很灵,从包袱里拿出剩下的包子就啃,我望回去,眼神里责怪:能不能客气点,那是姿娘子买的,好歹跟人家说一声。好像她知道我的意思说:“我要顾着炉火,还要拨开阿爷的手脚,早上没碗糜下肚呢,红儿找我要吃的,”她咽下这一口,再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个,放嘴里嚼,吃得满香的。
姿娘子干预了:“让她吃吧,要是谁饿得顶不住,这一路肯定有卖东西吃,咱吃去,想吃什么,只要店里有就点上。”
阮氏琳晃了晃包袱说:“我背上就沉重,包袱里肯定许多银元,阿姐叫买吃的,那就到店铺去,里面有安南美食,平日里,我只是闻一下,难得有机会。有吃的不吃,饿坏活该。”敢情不是花她的钱。
我忍不住大声叫:“你能不能消停点,刚刚认识人,就盯上人家银元。”
老疙瘩也忍不住:“那是组织要买药材的。”
姿娘子也忍不住:“那是我自己的钱,孕妇肚里是让孥子吃的。你们瞎叫什么呀。”大家互相看了看,不做声了。
一出要拐弯地,远远的是一条直路,阮氏琳竖起一个指尖在嘴边。大家安静了,她打了个唿哨,再喵喵两声,火猫从树林钻了出来,这神畜,阮氏琳不知给它喂了多少黑豆,这么听她的话。它跑到阮氏琳身前,乖乖坐下去,显然是让她骑上。阮氏琳笨手笨脚的拉老书呆过来,拉他手摸到勒马肚的绳索,示意他握住,再拍拍他大腿,叫他跨马骑上。火猫显然不乐意,身子扭了扭要站起来,阮氏琳忙把嘴巴含着的半截包子取下塞进马嘴,双手抱住马头,轻柔抚摸几下,安抚神畜情绪:姿娘子轻声埋怨:“老大一人,比婴儿难伺候。”老书呆哦哦两声,尽量配合,好不容易跨上马身。阮氏琳轻轻呼唤“荷荷”,火猫有点不情愿,可还是站了起来。阮氏琳赶紧的再摸出一个包子,塞进马嘴,让它眯眼嚼嚼,阮氏琳再呵呵,火猫轻快迈起腿。老书呆身子有点歪了,神畜好像有感觉,就立住腿,让他再歪回身子来,姿娘子一个劲夸神畜:“古有赤兔,当下火猫,马帮路有传奇,现在我看到了,果然神奇。”
我突然也觉得肚子饿了,看看火猫嚼包子,不敢提起,都让神畜吃吧,怪了,它跑进树林很久,该是嚼青草嚼得肚子圆圆的,看见包子,还这么稀罕。想起自己,有时自己吃饱了看见桌面又是上了好菜,忍不住再嚼两口,火猫有稀奇,我就得饿肚子了,当下,火猫的耐心和态度最重要。我养了它好些年,不如阮氏琳伺候这一阵子。逐渐的,老书呆熟悉了骑马要领,歪身子也是有讲究的,加上火猫的配合。还有姿娘子老是身旁安慰他:“我知道,晕船人踏上陆地后,肚子很饿,但毕竟店铺不方便熬粥的,咱忍一会,到点后再食糜。老书呆喃喃说:”苦不苦,两万五。累不累,马上背。”阮氏琳蒙圈,朝老书呆问道:“您老祈求平安是吗,念的是道经还是佛经?”
姿娘子紧紧捂住嘴巴,不敢放肆地笑,我无精打采说道:“领导人有施舍,你姐妹讲铺糯米,这是什么经书。”
阮氏琳猜着了:“节日里,大户人家施舍给乞丐,都是祭过祖宗的红壳桃,糯米得做红壳桃后才施舍的,是铺糯米先做红壳桃祭祀,施舍在后。”突然问姿娘子:“阿姐,你们有组织的人也念经,逢年过节的也是铺糯米做红壳桃吗?”
姿娘子实在忍不住,捂紧嘴巴还是笑得很响。阮氏琳看到老领导身子动了动,显然也是有点触及,含蓄张嘴呵一下,又是闭上。阮氏琳朝我问:“他俩乐什么呀?”我大喘息的:“你就先去问你契仔吧。这地头不方便说。”阮氏琳感觉大家都背着她,鼻孔哼了一声。我当然是忍肚饿乐不了。
火猫大踏步迈腿,其他人沉默了,突然,火猫大大声嘶咧,不近不远的从树林间窜出两个安南人,姿娘子有点紧张,把头看去前方,阮氏琳小声吩咐:“别管他们,由我来对付。”
两人看见阮氏琳,殷勤问道:“新娘子,又是来客人吗?”
阮氏琳爱答不理的:“穷人生计,他佬这么大年纪,还拼了命去伐木,这不顶不住了,老是呕吐,看看,领口有污迹,胸部一股子酸臭味,我带他到附近找郎中。勇部阿叔呢?”
“他在树林里,叫我们出来看看,火猫神态好吗,他让我们吩咐你,不要把神畜骑累了,火猫是他日后的坐骑,要骑着看女儿去的。”两人给阮氏琳一提东洋老头,态度有点蔫,四下梭巡,眼光紧紧盯着几个搭马屁股的包袱:“新娘子,你还没给新人酒钱,不请阿兄几个喝酒贺喜?”
“你们不要盯着包袱看,里面几个小钱是伐木工钱,年景不好,我连勇部阿叔的贺喜酒钱都没给。”不管林子间有无勇部阿叔,她朝树林里喊:“阿叔,我给你带好你的坐骑,你就念叨驱鬼咒语,保小鬼邪神不要拦阻,火猫一路顺畅。”
一人埋怨着:“新娘,我可都没说啥的,我们还不如一匹马,你就不要骂人了。”
对安南泥猴,阮氏琳嘴上从不饶人:“你们看见了,我不是新娘了,肚子有了,以后是老娘了,你们叫我老娘吧。”她瞟了我一眼:“他爸蔫头蔫脑跟在后面,累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刚刚从鬼门关回来,没你们舒服,天天在这里踱着小步就有钱挣,你们不给我相公介绍,让他也有这般舒服的活计干。”顺便的,她把我也骂了。
一下的就给撩起泥猴心火:“说道老娘,折了你的寿,自己骂自己。这活计一个礼拜就给十来斤米,要是东洋老兄要酿酒,我们还得贡献一些。我们还想当伐木工去。”
阮氏琳大大声说:“伐木工天天在鬼门关蹭人头,哪天没看准,树枝一扫,人头就挂树上了。你们哪个不想巡逻告诉我一声,勇部阿叔那头我说得上话,明天就不要来了,去鬼门关凑热闹。火猫,他们再靠近一点,拿尾巴扫他们的脸。”
泥猴恨恨的:“妹子人的嘴巴比东洋老头的棍头厉害,牵着你的安南怪马快点走吧。不想看到你。”
“告诉你们,火猫也爱喝酒,我帮勇部阿叔带神畜,它的酒钱我还没凑够,叫勇部阿叔酿酒多点,给神畜留一些。”
两人凑近姿娘子:“这妹子生疏,从哪里来的?”
阮氏琳气了:“别是抢我家的生意,人家探亲归来,一路充当水客,探询民情,我给她带路挣点小钱,自然风光是要看的呀,火猫本是要给她骑的,人家心肠好,看见病人了,让出马背来。一路的民俗风情百姓生存是要上面汇报的,红毛总督知道不,人家是总督家的座上客,他女儿的教母,在安南实叻有势头的,阿姐跟他俩解释一下。”
姿娘子冒出一串安南话夹带洋文,不光把泥猴骂楞了,连同我们都听呆了。泥猴低头蔫脑走了。我很是佩服阮氏琳的胡乱编造,即兴来词,让泥猴望不尽南天门的威仪,不知紫竹林的深浅。姿娘子和阮氏琳一下成好姐妹,配合得很好。
走路是累了点,不过看到阮氏琳神气,大家高兴了,一丈青出马,彰德家通界河的瓶颈路给撑通了。两人看着眼前风景独好旷野无限,心情特亮堂,不禁唱起安南小调。安南话我通几句,小调坳牙,在这活半辈子了,不知她们唱的啥,曲调有点悲凉,不定是阮氏琳把我捧成红壳桃,唱的祭拜乞丐子的歌,我心头恨恨的。
人累过头,最后一段路走得东歪西倒,只有姐妹两人兴致满高,一路谈笑到家来。彰德家大门敞开,我走快点,恨不能一头栽倒床铺上。刚进大门,老爹哼哼唧唧的,有一肚子火,只是瞟了我一眼,嘴唇抖动,看气得不轻,阮氏琳和我说了,她出来时和老爹闹脾性,现在老人家气还没消的,老爹是长辈,我不好说他,阮氏琳野蛮刁钻,我也管不了她,他们爷俩打打闹闹的,已是日常家事,邻里都知道。身后阮氏琳刚刚进门,老爷子手执短枪朝阮氏琳走去,枪口指着阮氏琳脑袋,骂道:“你要是颠没了我孙子,我一枪叫你下去陪他。”
阮氏琳无所谓般,不理睬指着脑门的短枪,嘴里还哼唱小调;老书呆刚刚从马背下来,吓得步子不稳,靠在门边上手足无措,姿娘子姿容失色,看看阮氏琳那目中无人样子,瘪了瘪嘴唇,想看下回分解;我人坐在厢房柱头旁,闭上眼睛,留着耳朵听风。汉威和陈蕙睐眯了一觉起了,从房里出来,他们也没大惊小怪,汉威到厨房帮去,老爷子把早餐烧好了,大家该帮什么就忙什么,搬出大桌子,凉上滚烫的糜汤,还有腌制的螃蜞,潮汕制式的菜脯丝条,令人胃口大张。姿娘子醒目,要过去摆筷子,正好陈蕙睐也是想去拿筷子,两双眼睛对上了,两人同时惊呼:“周旋妹妹。”“活人砖头。”
阮氏琳叹口气:“阿爷,给了你短枪这么久,没学会呢,保险没打开就吓唬人了。”她一手掰开枪口,上前打招呼:“你俩认识?”姿娘子眨巴眼珠,上去扶住老爹,朝阮氏琳努努嘴,她也醒目去扶住阿爷另一胳膊说:“阿爷,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开枪打我,没看今天水客在眼前,不能吓唬客人。”汉威也是上前,把短枪从阿爷手中收走,帮忙扶正老爹坐下说:“阿爷,她是我契姐,自家人,一回生二回有招呼就是自家人。契姐你叫什么来着?”我自己勉强起了身,坐在老爹身旁,眼睛直勾勾看着一桌人。汉威把筷子递给阿爷,也把眼神盯着他俩。姿娘子给汉威说道:“你不是要知道荷马史诗和普罗米修斯,这块砖头知道。”
大家都没动筷子,管什么施舍和铺糯米,显然更关心是怎么他俩认识?姿娘子开始自我介绍:“我是韩江纵队的对外联络官,名字是方正芸,也是南洋侨胞。感谢砖头把我和明星周旋比较。”老爹还是不依不饶的,看了一眼阮氏琳说:“我不会开枪是吧,我拿拐杖照样抽死你。”
阮氏琳阴阳怪气的:“红儿,你阿公怪我长得不像明星周旋,要抽死我,你就蹬他一下,把他拐杖给蹬掉。”突然大喊:“红儿,你得出来蹬呀,在肚里把我肚子蹬痛了,你蹬错了长辈人呀。”大家刚刚一口热粥含嘴里,给这么刺激,喷得满桌面都是糜迹,烫得哎呦一片。
上人也是讲累了,起身拍拍屁股,回家了,五娘没听过瘾:“教授阿兄,肯定回家叫他孙子拿枪指脑袋。我还没孙子,叫邻居孙子指我脑袋吧。”大家大声喧哗:“我们都有孙子,小指尖指脑袋多惬意。”五娘蔫着脑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