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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水路悠悠

船夫虽然闭着眼睛,鼻孔哼哼,却是清楚答道:“大致是两只烧鸡的路程。”

姿娘子朝天哼哧几声:“爽快,梁山阮氏三雄加你为四雄,看我再买了两只烧鸡,人就到了,老书呆解脱我也解脱。”她哧溜一下就涉水上岸,我想追她,给她当下手提拿,别是让油渍沾到背上,看着她背影就跟。

她像只火凤凰在前头飞着,几家小店没看上,到了一家较大的烧烤店,伙计刚刚打开门板,她拍拍衣裳,哧溜就钻了进去,伙计不乐意了:“哪来的盲流阿妹,刚开张没上桌,你就来讨食是吗?”姿娘子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在他眼前一亮拍到桌子上说:“小娘就在这等了,你先说说,这张票子够不够让我在这坐着?”伙计大睁眼珠,接下谦卑弯身说道:“鄙人有眼不识十万大山,您就请坐,今天你是买家第一贵客,店家有优惠,你请说说,要点什么佳肴?”

“来只烧鹅,四只烧鸡,再熬个肉糜,你看这票子够了吗?”我看她大模大样的气派,摇摇头,也就狐假虎威坐下桌子的一边。

伙计大声吆喝:“贵客阿娘要烧鹅一只,肥肉多点的潮汕狮头鹅,还要四只烧鸡随熬制货品,熬钵肉糜加几瓣参片,外加替购的五十肉包,汇丰银票收讫,一并结算。”

姿娘子嘟囔着:“你当我儿呀,两鬓都有白丝了,我生得起吗?”

伙计知道她不高兴,可不睬她问:“这些烧鹅烧鸡早有准备,入夜通宵烧制的,可您点的肉糜特别,熬制时间较长,贵客可到二楼雅间小恬一会,熬制好了肉糜就通知您,好去表示孝心。”

姿娘子嘟嘟的:“小眯一会不错,肉糜不是表孝心的,是种责任。”伙计有点不知所措,我给接上说:“阿娘贵客说我们没带盅钵接肉糜,熬制的钵子要一起带走的。”伙计看我帮他解围,高兴说:“这没问题,你主人阿娘有你这样的好伙计是她的福气,稍等等,我给搭个简易的床。”

姿娘子又是不高兴:“我俩不是主佣关系,是拍档人家。你也多嘴,在他面前,我不是阿娘。”当然我是看她人松弛,逗她玩,看她态度,测她的深度。伙计不知所措,赌气从里间拿了床一股子哈拉味道的毯子来,姿娘子也不嫌弃,自己拉了两张长凳并一起,拿了就盖身上。她那样子把我俩看呆了,当然,大银票扯动贵宾服务,雅间能当睡房,我半辈子没见过大票子,一张薄薄的纸片能把人指挥得团团转,应了坊间那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可那张毯子会不会是宠物取暖的,姿娘子或是给人当了宠物也不讲究?团在身上就躺下。伙计大声吆喝:“当下接了第一贵客,兔日接只金兔来,好运临门,开门迎接福星了!”我稍稍瞄了一眼墙上日历,果然今天是祥兔当家。知道人累着了,什么讲究都没了,伙计又捧又摔的,她一点不在意,哼哼的睡得很深。我总感觉没舢板歇得舒服,自己靠在墙边眯得浅浅的。

雅间靠厨房很近,一股子肉香飘来,里面一点药材味道,我看店铺尽心尽责,再无睡意,伙计悄悄问我:“好人家,你们给人家熬的肉糜给谁吃的?”

我怪他多嘴,有点不高兴:“你管给谁吃的,主家告诉你怎么熬,你就怎么熬就是。”

那伙计拉长声调说:“我不明白才问你,给老人喝,那是该煮烂点,要是病人吃,那味道要刚刚好,熬久了味道走了许多。”

我一下清醒了,有点歉意:“是给晕船的人吃的,好了吗,那就结算吧,我们赶时间。”

伙计大睁眼珠,看着海面空荡荡的,晕船人从哪来?我明白他的意思,再不和他搭嘴。站起来直搭搭看着他。伙计不再多问,直接叫我到柜台算账,我急了,不是我的银票,票面也看不懂,那可怎么结?赶紧的叫上姿娘子,她打两个哈欠,一个激灵起身,到柜台粗略算一下,点点头对我说:“你就不要光背烧鹅烧鸡了,也帮我把银元带走,我快点给老书呆喂肉糜去。”

看她麻利劲,我油然佩服:“那你就提那钵子的肉糜去,其他有我呢。”

“好个大兄头,搞定老书呆我们就快了,听船家说,再西去一点,是安全地带,回流多,风浪也小,白天也可走船。”手边的食物很是沉重,背上的银元也沉甸甸,心中却是愉悦。还有一张薄薄的纸片换这许多银元,我能当眨眼的财主,负重也不算什么。

姿娘子走前面说:“为什么我要和德彰家对冲两百银元,我就佩服你们走马帮路能把银元带身旁,叮当响的诱贼入目还压身。我悄悄藏张纸片,关键时派上用场多省事。”我庆幸遇见这样的金主,细细掂量一下,找回的银元该有一百八九十,姿娘子大手笔。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就没沾过这么大的银票,背那么多的银元长时间走是得火猫在路上,要不挑着也累呀。”

“大银票小买卖,把你们的银元掏光了?”

伙计摆手对我说:“能和这样大的金主做买卖,那是一种荣耀,也是积攒贵客流量。”后厨有人大喊:“头家阿舍,您再排一下今日的货单。”他急匆匆进去后厨,接着有帮工从里间递出一个竹娄子,虽沾有油渍,没半点土沫。

原来人家不是伙计,是老板。当初,他误会了我俩是盲流,当下我误会他是伙计,世事难料哦。

姿娘子不管我,捧着肉糜朝海边跑去,嘴里一直喊道:“侨批水客的直罗镇到了。”当然,我是不懂她喊的含义的,高兴了就是顺畅,快到目的地了。

老书呆说了一通道理后,似乎不怎么晕了,把肉糜吃得干干净净。姿娘子舒缓口气:“老糯米,天火燃遍小船,神仙返魂了。”这句话大家听懂了,笑在一起。老书呆呐呐的:“瞧你花了许多钱,我可无法给你证明。公家的钱不能随意乱花。”其他人都不乐意,瞧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姿娘子冲他耳朵旁嚷嚷:“你都看见了,公家的二百银元已和批社对冲。这些都是花自己的钱,银票是我爸托人带给我的,让我抽空回实叻一趟的路费,他老了,想看我一眼,谁知明日还能不能见着。你这个半路神仙样子,让我怎么办?要是你还雄赳赳走在去南洋的路上,和你刚来潮汕地那样,我会去一趟南洋边角看他老人家,革命也讲究亲情。听说日本人也是拿刺刀把实叻挑了个遍。两难之际,我选择了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得和你一道找到药材,送你回潮汕地。钱就是好钢,花在刀刃上,不管是我自己的钱,还是公家的钱,都是征途水客用的,找药材用的。”这番话和肉糜一样,简单直白,气魄和银票一般大,责任比烧鸡强,把老书呆嘴巴堵了严严实实。

我心中钦佩姿娘阿妹,心里骂道老疙瘩,陆路船上,大家子为了你操尽了心,你留口气好好歇着不好吗,铺糯米是你的道理,吃肉糜还是你的道理,当然,我的兜里瘪瘪的,没有道理。

“烧鹅是船家的,一下子吃不完,随时可啃。其他烧鸡每人一只,吃了烧鸡,海上长征就剩下最后几十里了,大家努努力,目的地就到了。”姿娘子冲着海面大声嚷嚷。

汉威在契姐的喊声中把食物分了,特意把竹篓子连带烧鹅放在船家阿叔旁边,下面垫了包食物的纸张,船夫给大家的兴奋感染了,烧鹅大,掂着鹅腿塞到嘴边,我看去,只看到烧鹅连接两条胳膊,成了船家的大头鹅。其他四只烧鸡没一只烧鹅重,船家大嘴啃了一口,浑身充满气力,烧鹅回到竹篓子,船桨在滩涂撑起,喊起号子:

“东洋鬼人来拍门,

南海汉子赶瘟神;

举桨划落降妖器,

赶鬼捉妖有神魂。”

姿娘子兴奋了,接下喊:

“中土郎朗大乾坤,

小船转动大天轮,

天火炽热灭鬼魅,

侨批神药还清芬。”

汉威急急忙擦去嘴边的油渍,接着喊:

“烧鹅一口力滚滚,

嚼完烧鸡有气氛:

糯米搓圆思阿母,

千里批件有新人。”

我沉思了:汉威是个孝子,想了阿父想阿母,时时刻刻的。姿娘子瘪了瘪嘴唇,本来听到烧鹅烧鸡的眉开眼笑,一听到他想阿母,禁不住晶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憋回去,破涕为笑,油手摩挲他的脸庞:“好孥子,你阿母虽然离去,有你这醒目孥子,泉下也欣慰,你就做个侨批新人吧,侨批路上找阿爸,契姐祝福你。”为了转移伤心话题,她朝老书呆喊道:“这里的后生阿弟没有文化,都能吟来四句,你这文化达人,怎么的无声无响的?”

老书呆气息喘了喘,细声吟道:

“文炫不糊涂,

想想两万五;

喝汤又食糜,

怎是不刻苦,

天火耀理想,

赤心在丹炉。”

姿娘子呲他:

“书呆理想初,

小船似丹炉;

人家直罗镇,

你还瑞金路。”

他们的对话,我似懂非懂的,好久没坐船了,他俩的组织话,好听难懂。有钱人桌面才能享受的菜品佳肴在晕船人竟然是丹炉苦药,平日里我是多想改善三餐都不舍得买。老疙瘩回了信仰及理想,脸色好多了。我朝船夫看了看,他明白:“侨批好人家,就不用再去走路了,我看了,娘娘给了好天气,无风无浪的,水流顺人意,你也坐上来,海水平了船舷,咱就慢点飘,船上的人不要晃动,小船顺海流飘去,一路的好风景都能欣赏。我特别留意,举桨拨开爆葫芦。”

红树林茵茵绿盖,格外好心情,船老大欢快说:“今日海潮平缓,我也省切许多气力,我再啃几口烧鹅,你们如是爱吟诗唱歌也无妨,鬼怪给你们胆气赶走了。前面似一片朗朗海镜,咱就随意滑动。”

上人许久叹了口气:“老爹和我提及他们那时,也说这韩江纵队的药厂任务的,从潮汕地当侨批路水客,及到南洋边界,只能算万里长征第一步,把他俩二人扔进南洋的野岭蛮荒,特别药材特别茫然,那算林海闻草茎,有得他们忙乎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就有人递过来,好人天给好报,天道酬勤呀,勤奋是来时路上陆路的磕碰,海面的颠簸,人在绝望时不胆怯不气馁,特别艰难时刻,老书呆说得对,理想之光在前头。”五娘说道:“我下南洋看我孥子好几遍,美食从不忌讳,烧鹅烧鸡免不了。那是享受呀。要是真能穿越,到那小船颠簸一回,算探险旅游,花钱买难受,不知怎样?”半腊毛呲她:“你不要玩穿越了,就想想那时娘娘给了好人的什么恩赐吧,药材如何到手?”他俩探索上人的话语,人家背影已是消失在长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