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急得站立起来,腿不得劲,又是顿坐椅子上,大声嚷嚷:“我说了,你们叫她观音,她其实是牛魔王妻子,花肠子多多,逮着你们两只猴子,大概齐是送给牛魔王充饥的,钱庄多大,血盆大口一下吞了你俩,什么人脉,什么牌号,给他们消化在肚子里,连渣都不剩,阿孥,此事不行,到时咱就连稀粥都喝不上了。这事断然不行。还是老老实实送侨批,自从有华人到南洋打拼,就有了侨批,算来都有百多年了,咱还是跟着古老行业走,能送一批算一批。”
陈蕙睐急着说:“亲亲老爹,此事不能你这样比喻,钱庄再大,都是华侨的,侨胞是我们的父母呀。若是老爹要是一定得拿西游记比喻侨批的话,那一定是六耳猕猴被孙悟空赶出自己的修身,孙悟空是猴王的佛性,六耳猕猴是猴王的魔性,猕猴影子不服气,恶念一生,跑去东洋招兵买马,带了一帮东洋猴狲来中土寻真,想着以邪反正,那帮东洋猴狲从来就是邪正颠倒的。他们也有猴王的一身本事,就是邪气太重,整天想着以邪压正,颠倒乾坤。不是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吗,邪咋能压正,侨批是众人念的天地间六字真言,众侨胞念多了之后就是一股子旋风,专门给魔性猴群念的紧箍咒。侨批是南洋的血脉,我们把活血把住,流到该去的侨眷手中,不仅可活人命,也捏住魔性猴群的血管,使它活跃不起来。你譬如是唐僧,和柳观音同是佛家,念着天地六字真言,看着晚辈们把脉,把侨胞血汗钱流去潮汕闽西的侨眷家中,你的佛家真言就充盈大地,世间的魔性就会少了许多。”
汉威拉住阮氏琳的衣襟问:“契娘,你到底是一丈青还是铁扇公主,肚子怀的是红孩儿吗?孙悟空打不过红孩儿,他肯定也能打赢六耳猕猴。不过等他从你肚子出来长大,练就一身本事,这时间也太长了。叫阿爷念就六字真言,让他在你肚子快速长大,早点出来帮咱走侨批,世间的妖魔鬼怪都不怕了。”
大家给汉威的话逗笑了,阮氏琳说:“契仔,你亲爹要是像你这么乐观,肯定信得过邪不压正,也能信得过你这红孩儿,和你团聚一起,像你和唐僧阿爷和气聚会,你才是侨批里的观音使者。一丈青是侠匪,铁扇公主是妖怪,双亲不在了,他们说我连侨胞也不是,还怀疑我不是潮汕侨胞后裔。我没侠匪妖怪本事,和他们沾不上边,我是彰德批社的信徒,正等着老爹念六字真言给我开窍。老爹可是六字真言也念歪了,和观音唱不到一个调子上。”
老爹急了:“我把你牵进门,不曾想你处处和我作对,你们的柳观音和我拜的观音能念一个腔调吗,我也不是唐僧,只是走侨批念佛家,以仁爱感化众多侨胞,咱念的同是世间仁爱曲,柳观音太能消化了,我是怕她把你们都化在肚子里,日后想出来也会被拘拌住。”
我心里存事,不想和他们插科打诨,接他们的话说:“老爹只是一个简单比喻,你们都给编成侨批西游记,回归本命题吧,咱们也民主一下,老爹算那只老猴王,给他多算影子猴王一票,算两票,咱们这边总共有四人,算四票。绝对多数,就是通过和钱庄合作,把安南侨批业做大。老爹你就是孤零零的一只猴王,瘸了腿,在家养伤看家,彰德批社还是和谢家钱庄下开展业务,你给不给人脉没关系,我也略也知道批社熟客,他们一些人也认识我,我跑业务去。”
老爹仰天长叹:“不是如来能搬动五指山,连观音也能移山倒海,钱庄就是五指山,压得我喘不来气。罢了,我乐得在五指山洞里喝两碗稀粥过日子。”老爹一转身回自己屋内去,眼不见心不烦。大伙笑了,老爹自认是猴王,这事也就定了。
陈蕙睐敛住脸色,沉吟一下问:“大家还记住田潮姿吧?”
我和阮氏琳异口同声的:“当然记得。”阮氏琳说:“我就是看她是好人,带她一道走马帮路,差点就被你们枪杀了。”这妹子和田潮姿闹掰时,醋意满满,现在能惦念她也是一点进步。
我赞赏瞟她一眼,点点头说:“不知现在她可找到亲哥了?那是大兵团作战,空中都是飞着子弹,可能连山沟里的水都是炙热的,不知能不能活了下来?”
阮氏琳马上变了脸:“二马兄,我心中可是你南洋妇人,肚子可有你的骨肉,说起田潮姿,你一脸的亲切,嘟嘟的好语气,敢情那正房厝人想留给她,此时再怎么亲切,人家也听不见。怎么你就没给过我一句好话。马青藤守着她身旁,要是他听见了,回来找你算账。”
陈蕙睐急忙截住酸话,拉回话题:“我在想,当时幸亏二马兄一把抬高我的手臂,子弹飞向了天空,没把人家爱女打死,不然现在我也不敢有此念头。算了,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要说的是借来一身东洋猴皮,黑吃红,红透骨,漫过安南猕猴山,给银信裹上一层猴味,这样或许银信能安全些。还有,在一些小心忐忑侨胞那里能收多点侨批,我们接柳观音启示,想着把侨批做大,不要放过一种便利和可能。”
我和阮氏琳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陈蕙睐急了:“你们倒是说句话呀!”我俩一脸茫然。
陈蕙睐感叹一声:“我把话说急了,你们的理解力也太差了。说起田潮姿,你们怎么会忘了她父亲,那个黑旗老兵,给了田潮姿一件七星旗褂子。你们说:哪个潮汕人没吃过红壳桃,尤其是一个要上战场赴死的士兵,潮汕父母肯定要给他吃个红壳桃,祈求他能平安归来,这不黑吃红;人家几十年过去,还记得七星旗本色,记住红壳桃潮汕味,那是红壳桃从骨子里透出的本真,不就红透骨吗,现在安南是东洋猴子把事,借助人家的猴皮,给侨批裹一层猴味,办事或就麻利点。”
我俩恍然大悟:“潮汕灯谜也没这么猜的,黑吃红,红透骨,裹猴味,叫个猜谜高手也是一头雾水。”
陈蕙睐呲我们:“说汉威不知道,情有可原,可你们是经历着,不会一点启发也没有,算了,不说那些没用的。我在安南时间不长,就看见她父子两门边嘀咕过,他对我没什么印象。我也只是有个模糊认识,此事没个熟人是不行的。”
阮氏琳高兴了,总算有个用武之地:“安南时,我和田潮姿算闺蜜,常去她家走动,她爸认识我,就我和他说说看。”
陈蕙睐摇摇头:“不行,一个小妹子,嗓门没个把门的,说话没分量。人家已是在东洋活了半辈子,心里肯定有层老茧,不是轻易能撬开的。再说了,此事关系重大,一次说不好,人家就把闸门关得紧紧的。再去打开就不容易了。”
我有点泄气了:“走马帮前,我和她爷俩没见过,丁点认识也没有,你就一点没顶用的模糊印象,她不行,我不认识,还能找谁去?你琢磨怎么久,不是白搭吗。”
陈蕙睐笑嘻嘻道:“这事还得屋里老猴王出面办才对,老爹不是也有一面七星旗吗,他若是愿意去,我想该是拿条潮汕水布包住七星旗,七星旗里面裹着几个红壳桃,我敢保证,人家见了七星旗和红壳桃,就会老泪纵横,马上上了炕上的酒桌,打开酒瓶子,一切就好说了。”
“能行吗,老爹把七星旗可成命根子,不轻易给人看。他人固执,我想着老兵都这样,田潮姿她爸我想也这样。我说服老爹去已是不易,老爹说服一个不认识的犟老头怕是更不易。”我没信心的说道。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兵见老兵,泪眼说壕情;那黑旗兵说起当年保卫台岛,在战壕里的赴死情怀,就是撬动心底底最怀旧的本真。足以震落过来日子所蒙蔽的厚厚积尘。同是南海潮人,同是黑旗兵战友,同在异国他乡,同怀大爱,他能让他掌上明珠,潮汕人所说的尾崽冒死去找她二哥,叫他放弃杀戮,回归救死扶伤的人间大义,就那份情怀,说起来也让人啧啧称奇。我想他明白,他二儿子在武士道国度长大被毒养,妹妹去找他劝说放弃狂热,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他毅然决然让亲亲闺女走上寻找亲哥,特意从东洋来到安南。这就说明心底底那份人间大爱,胜过东洋养育之情。现在同是为了拯救侨眷侨属,心里那份南海大潮一定能激发,回到潮汕人该有大义来。”
我还在咀嚼陈蕙睐的话语,阮氏琳先给激动了:“我这就去做红壳桃,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提议:不要拿七星旗包裹红壳桃,拿着七星旗做一件和田潮姿穿着的大褂子一个模样,人家看了也同样亲切,事情不就好说多了。”
陈蕙睐马上夸她:“对,潮汕水布包红壳桃先上,褂子穿在里面,喝了酒,身子一发热,脱去外衣,一份惊喜接上一份惊喜,两人就是挽颈之交,啥的话都好说。到底是潮汕人后裔,一说到大爱,马上有了窍术,不愧是走过马帮路的。我可记得你带田潮姿走马帮路,半路上醋意发作,恨不能整死她,现在提起她父亲,却是满怀敬意的,挺好!”
“你就别讥讽我,你举枪差点就打死她,二马兄要拿我送非儿的,要是计较的话,她恨死你,我恨死二马兄,咱还在一起讨论侨批的通达之道吗。”阮氏琳瘪瘪嘴说道。
我还是忧忧重重的:“叫老猴王并身六耳猕猴,把千钧棒交付他,这任务不是那么容易的,六耳猕猴野性难测。我们的前路紧迫,不知有无时间磨这猴性呢。”
铁扇公主马上跳了起来:“老爹敢不去吗?我肚子怀着红孩儿,他不交出七星旗,去会会田潮姿的六耳爹,我就叫红孩儿不叫他阿公。对了,谁能告诉我,红孩儿伊个阿公是个什么妖怪?”
大家给逗笑了,陈蕙睐说:“铁扇公主的娘有了,牛魔王的爹还没见着,红孩儿什么时候能来见见世面,好像他是关键人物?”
老爹从他房间里出来说:“孩子们,就冲这么说的侨批情,我没理由不去会会黑旗老兵呀。我珍藏的七星旗,本来想留着做我裹尸盖头布的,既然有大用,就拿去做褂子吧,日后,我还能穿着躲进棺椁。”
阮氏琳装作奶声奶气叫:“阿公,红孩儿问你好,我是个会走批脚的小妖怪。”大伙都笑了。阮氏琳马上跑出门去说:“我去借红壳桃模印,马上就做,汉威赶紧生火做饭。”
老爹急着嘱咐:“红孩儿在肚子里,小心点!”
听见话音传回:“他是小妖,闹腾他早点出来,一沾天地,马上长大,就会叫阿公。”
上人隐隐笑着喝水,半腊毛拉长声音说:“西游记里的红孩儿把孙悟空打得落花流水,南洋在西,潮汕在东,侨批东游记里的红孩儿叫猴王为阿公,真是乾坤颠倒,新鲜得很,我爱听。”五娘揪他几根白毛呲他:“怎么今天你多嘴,姿娘嘴巴碎点尚可,你想做个男人婆吗?”趁着半腊毛揉搓头皮功夫,她跑去上人身旁问:“红孩儿大仙,你没做成妖怪,却是一个让人尊敬的学者,注定不是普通人,我尊敬你,喜欢你故事里的南洋阿母,你讲侨批,给阮氏琳加加分量,我爱听。”上人突然张开眼睛,白她一眼,推开她,回家了。众人一致呲她:“胡乱标榜带帽,喜欢阮氏琳,龟眼对王八,两对绿珠,你到你儿子那头做南洋婆去,人家的问题长了点,不是给你说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