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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封家书

我大概齐知道一些事的轮廓,可不能问急了,得他们自己愿意说了,或能翻开大姿娘的底子,日后遇见大姿娘或者火神奶奶问起,还能和她们聊起她爸的豪放和她娘的精致,不定倾谈间碰出贴心话,认了老铁,那可比认识马帮头还管用,批脚路长长,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借他们旗号或是人马用用。人在江湖走,黑白都得通,他们是白是黑不是我能判断的,黑白一搅和,不就是灰吗,人世间谁不是灰蒙蒙的?咱就往浅灰里说说:“白丽他们自称为非儿,我在深山里遇见时晕倒,被她救醒以后听他们说起,他们就是打鬼子断日本人的给养,当然那些汉奸卖国贼的家财也不放过,一些个发国难财的人都是不义之财,抢了也是心安理得。非儿蛰伏时,白丽教他们识字读诗,念三字经,甚至于儒学,是的,一个个土坷垃似的,可经过白丽的调教,人人出口成诗,能区分孔子和盗跖。就别说他们土了;比林冲还能冲,比吴用还能用。”

老头裂开嘴巴,说不清是笑还是哭:“真人,你倒是说说来听,他们怎么就去了南洋,我们送药材时走的是官道大路,遇见那帮土匪,就说是非儿吧,那是在桂东地头,已然快接近药厂了,护送军队觉得安全了,他们有紧急任务先走了。唉,是不是军匪串通好的,就不好说了?哪里就冒出这股子土匪来:要人还是要货?我们才几人四五条短枪,哪里是人家对手,我打个手势,底下人放低枪口,他们说是他们洞里缺个教化师,借个能人用一段时间,我说我懂医理本草,四书五经,我跟你们去,你就放过马队吧。山边有个大嗓门喊,其他人不要,就要那个会唱歌的,夜莺般嗓门的。没法子,白丽就跟他们走了。”

老太太唉声不断说:“还不是军人说安全了,阿孥心情好,面对大山高声唱歌,歌声迷倒非儿了,匪头和非儿给迷住,一大队马车也不查查,那是我们押上的全个家底的南洋药材,挺金贵的,还是走私进口的,家中把房子押给钱庄,还欠人家许多贷款。阿孥为了救全家,毅然决然就跟他们走了,军队和非儿不是串通的,他们都知道货物值钱,要是串通,那不得人和货都扣下。匪头真心要教化底下人,看上阿妹是图人,就不是图财。我的阿孥就是有魅力。”

该是适时牵出火神奶奶来,我接上老太太的话说:“里面真还有人图财,白丽她爸,你看见过一个有点岁数的老妇人,她可是个能辨药材的好手,我们认识时称她为火神奶奶,要是她顶了真,说药材是不义之财,她要接管了咋办?”

老头咬牙切齿的:“你也见了凶神恶煞的衰鬼婆,但愿我这辈子都别遇见她。有把年纪了,鼻子还这么尖,他们不是从湘南出来吗,也能辨出南洋货?她有无给我阿孥白丽教化了?”

“世间值钱物件一打听,人人能知道一点,湘南苗族也有许多苗医,何况人还是行家,人在安南边境里。那么大的药香,飘出几里外,能不懂吗。恶婆娘能放过马队,全是阿孥白丽的人格魅力。歌声一响,土包子全迷糊了。要不,你就等着败家了。”老太太按耐不住。

到我适时讲话了:“我和非姐他们分开再走半天路,在另一处地头见了火神奶奶,她挺关心阿妹的,白丽接了她九弟的嘱咐,到安南边境开辟新地,临走,把火神奶奶腌制的腊肉全拿走,老人家倒也没计较。”心里想,我怎么给火神奶奶的嘱托说了出来才好。

“一帮大男人里进一女子,就如一只羔羊进豺狼群,你的眼睛看了,我的阿孥没怎么的受欺负吧?”老太太还是直接说出问题的核心。

老头急吼吼的:“哪能这么问事的,她都当了匪婆了,命是在了,清白就不要问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别提了。不是有报导说,狼在农庄里叼去女婴,几年后,人家看到长大的女婴成了头狼,你阿孥成了头狼贼婆了。”

老太太撩起袖子擦眼泪:“阿孥的性命清白不比家财重要吗,人家非儿不要你去当什么教化师,是你没本事,而是要阿孥去,像你这样转脸不认人,骂人比狼吼还凶,她白叫你阿爸了。白丽不轻易和人交挚友,把心托付了面前真人,就是将心换心,什么话不能说。”

顺水牵舟,不能让小舟溜走,急流走了再牵回来就难了,赶紧的接上话题:“听他们说了,火神奶奶的九弟没怎么为难白丽阿妹,火神奶奶自己也有要求恳求白丽弟妹。而白丽姑娘在本草医家熏陶下,自己也是懂医理的,难为她会保养,没怀上孩子,当然,打仗溜道时间急促,会不会也是原因。”我是逐词抠字般掂量着说完这句话,整人释然轻松。

顿时夫妇俩吵成一团,老头急声喊叫:“看看,什么找教化师全是借口,都多少年了,也不放她回来。我养了她这么大,不是给土匪当生育工具的,他们想传宗接代的,不能生个贼种吧,我的外孙起码得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或是文化人,不能是个野道上的人。他们纯粹就是抢人抢压寨夫人,白丽怎么就这么听话的。”

老太太也歇斯底里叫:“非儿就是急,白丽也没听他们的,不是没怀上吗。不是白丽舍身救家,你还有今天这体面生活。观音娘娘面对法力无边的大魔头还委身屈就呢,还不是拯救百姓黎民的情怀。白丽就是慈悲为怀,救人水火。她冰雪聪明,从小跟我念佛,懂得适时做事适时做人,人世间什么时段该做什么事她懂,她有一颗佛家大心脏。人在山洞里马背上还禅佛呢。”

“李家不能有个英俊的军人,再来个山洞的贼种,她如是生了个贼孥,叫他一武一文的两个舅舅怎么面对,咱家不能背这坏名头。”

老太太急了:“你枉读四书五经,孥子刚刚哇的一声来到世上,根本就不知什么善恶,什么正统和野道。孔子的有教无类,佛家的开眼净心,你一个凡俗夫子就不如你女儿,说破大天来,不论女儿生个什么孥子人来,都是我外孙,要是帮他们生个孥子,是不是就能放了白丽回来?”

这回是顺水推舟,赶紧接上:“九弟他阿姐说了,他家是单传,九弟的心事全在白丽身上,曾经她做主给她弟弟找了个媳妇,还生了个孥子,好像九弟不情愿,结果过后娘俩都回归。得出结论说:俩人不情不愿的,没个壮实鬼愿意来投胎,孥子死去还把他娘拉走。九弟的心就死水一潭,自从听了白丽的歌声,如前世认识刘三姐,刘三姐就是白丽的教化人,瞬间佛眼魔怔全来了,心全在白丽身上,只要人在他身旁,由着白丽怎么办都行,没生孥子不怪她。这次,大姿娘到安南地界,也是自己拼死拼活争来的,说是开了片基地,接九弟过来,九弟央求他姐跟来保护她,人家年纪大,打拼多年,经验老到。非儿群里都把白丽当个宝儿,尊师长的教化人。我是在安南马帮路半道遇见她的,那时我和马都病了,她还救我救马,算是救命能人救马恩神。火神奶奶还说,只要生个孥子出来,保证送大姿娘回娘家一趟,豁出老命去,舍命陪弟妇,她亲自陪送。可要您老两人亲自答应劝她同意怀一个。”心里话,我这侨批带话的,和事实八九不离十,白丽和火神奶奶都能满意吧。

“她爸,人在他们手里,咱离他们千把里路,也没有办法不是,要不就信他一回?”老太太巴巴地和老头商量。

“与虎谋皮,狼牙抢肉,这不是毁掉女儿的名声吗,没个拖油瓶就是贞洁女儿。那恶婆娘来咱家算怎么回事,她一嚷嚷,女儿面子朝哪搁,难不成咱朝政府举报她?可女儿的名声不就毁了,活这么老,都是人家欺负我,我还没强人所难。”老头长吁短叹的。

“咱不行,就看女儿的意思办,她的能耐比咱强。簪子能当飞镖。已然落他们手中,委屈一桩就是,反正生个孥子是非儿的宝贝,肯定不会让她带回来,让她投奔她哥去,战场上打个滚,人就洗白了,还是原来的白丽。“老太太突然来了许多主见。

“这也是佛祖的意思?口念佛祖,嘴提飞镖,叫女儿拿枪上战场杀人,慈悲和凶器搅一块了,你心里怎么想的?”老头心里一点沉吟。

“讲慈悲和凶器,人家孙悟空还是斗战胜佛,棍棒落下,多少无辜也等佛祖安魂,妖怪和成佛也就一念之间,观音娘娘的发簪也是降魔利器。家府门楣的匾幅加竖个旌表又有什么用,我就是图个囫囵人回家,整个正道人回做就是。”老太太提到女儿滔滔不绝。

“你还是潮汕地上的正经人家么?”老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看着老头闭眼沉思,我慢慢说道:“大姿娘机灵,遇大事冷静,逢危难不惊慌,她说自己是奉花木兰及穆桂英使命来的,就是说自己很有主见。人在千里之外,凡事得她自己拿主意。我是多年的批脚,这封银信有点特殊,是她和九弟他姐托带的,还得二老带个准确的口信,我还回南洋去,大姿娘甚是了得,我不敢得罪她,口信回带也算侨批,不能半点偏差,二老就给个准确的说法。你们谈了女儿许久,没想过看看她的银信吗。”我把背上的马兜解开放在茶几上,哗啦啦一声响动。

好像一语惊动梦中人。二老对视一眼,赶紧的打开信封,愣住了:“送达银元,侨眷救急,自己还在狼窝里,心还想着侨胞们,什么情怀?”二老面面相觑。

轮到我慢条斯理的:“我再念一首她作的诗,你们就知道她的情怀了。”外稳内急,坑洼心头,脑袋一片浆糊,怎么就信口开河了:一个文盲半老头想攀上文曲星锦纶心,谈何容易,恨不能此刻田潮姿在我身旁帮我解尬,看着老太太闭眼默念佛言六字真经,灵光一闪,有了,急急揪住灵光不放:“小女出气呼云端,发簪划走半边山,举钗走笔缝须口,胡须好汉唯马瞻。九哥邀女暖洞岩,离粤常记爹娘念;家书乱世批脚送,双亲身影在心田。”心里惭愧:大姿娘别怪,世间文化人不能是批脚客,我能忆出你的即兴诗歌,已是憋出满身汗,至于个别词汇走样就别怪我,你知不知道,田潮姿不在我身边,已是寻她哥去。

老头叹气道:“小女玲珑小鼻喘大气,一派女儿情怀,能率领个七八匪类已然了不起,进狼窝还能惦记家人这点不错。”我心中暗暗叫苦,大姿娘念诗时,活人砖明明说诗里情怀磅礴,怎么给我一念,老头只看到女儿小心愿。定是错了哪关键词意。

老太太嘴一撇:“妹子出气呼云端,那是找云天的花木兰和穆桂英请命去,发簪划走半边山,那是神仙搬山移海之术,娘娘才有的功力,虽说一派英雄气概,心念念就好,不是凡间常人俗力。带着须眉好汉占山为王。男儿缝口听她令已然不简单,至于非头叫她暖洞暖床,爹娘能想到,这是劫数。爹娘时常念你,其他家人帮不了。她得靠自己,异乡异国里能这样,就是大情怀,有志向,够气派,感化非儿,功德无量,善哉善哉。”我曝开思绪:说辞彩云间,老太太英明,佛说佛接地,人听人开悟。

我心中奇怪:我的参差念辞居然二老各有理解,唉,还是大姿娘有大智慧,就算我念歪了,还能引起爹娘的共鸣。接着说:“白丽阿妹临了给银元九十九,合并那封家书,就是比喻久久思念爹娘。她说了,把银元给需要救急的侨眷解忧,那是给爹娘修行立德还愿。我是按照她的嘱咐,在半道遇见闹饥荒或是病灾的侨眷给了些许银元,我心中还念了,这是大姿娘给她爹娘行善积德的,我也不知这马兜里还剩多少,都在这了,二老数数,离九九还差多少,日后带侨批回潮汕,我给补足了数?”我口里说的,心里想的不在一个频次,急忙安慰自己,这意思和大姿娘差不离,编词不少掺杂些瞎话,那是有违侨批业公信公德,我这片刻发挥,比我走一趟侨批还累,看看二老的意思吧,轻拍胸口,大姿娘不会怪我吧?

看我在闭目思量,二位老人耳旁叨咕几下,她爸开了口:“人离开爹娘身旁去到深山蛮地,算山间野岭的一介灵秀,她娘说她也是天下一佛子,什么修为靠自己,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们都认为是佛祖的安排。或是她归来,还是爹娘的乖女。”

我有点蒙,就这口信算什么侨批回执,见了大姿娘和火神奶奶,我该怎么回答。老头卷起马兜塞进我怀里,那是逐客令。忘了香气四溢功夫茶,嗓子冒烟了,我赶紧端起杯子一口闷光,那著名的单丛茶喝下却是一杯苦药,赶紧的背起马兜告辞。

五娘也是蒙了,对着半腊毛说道:“瞧我心窍八面玲珑的,也不知怎么回复白丽和火神奶奶,你老爹可以呀,看来日后和她少不了许多波折。唉,盛世人不解乱世情呀。”半腊毛说:“你没人家的高度,说不清离乱情,你孥子也在南洋实叻,将心比心,两性情还是爹娘情重要?”“爹娘是骨肉连筋,妹子是身上一件衣裳,帅哥是妹子一柱拐杖,漂亮和柱实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你也没这高度。”“那还是听听上人的继续吧,前人给你做出什么榜样来。”